苏东坡妙吟慰诗魂
苏东坡妙吟慰诗魂 孔祥金 大凡名人雅士，总有许多奇闻轶事。在庐山东南的星子县，民间代代相传着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在白鹤涧的一段传奇故事。话说苏东坡因“乌台诗案”险些丧命，幸得前任宰相王安石挺身相救，才幸免于难。后被贬湖北黄州团练副使，以戴罪之身在黄州苦捱四年。这期间，宋神宗多次想起用他，但都遭到朝中大臣特别是宰相王珪的反对。到了元丰七年（公元1084年），神宗干脆绕过与大臣商量这个环节，动用平时一般不轻易用的“皇帝手札”，也叫“手诏”，以“人才难得，弗忍终弃”为由，量移苏东坡到汝州（今河南临汝）团练副使，离首都开封很近。虽然是平调，但当朝皇帝的这种超常规手段，已经明白地昭示世人，苏东坡将获重用。从黄州到汝州，即从湖北到河南，走陆路几乎是直线。可苏东坡偏偏不走近路走远路，决定顺长江而下，到南京去拜访王安石，然后再掉头北上。于是，我们庐山东南的星子县，有幸迎来了苏东坡。
苏东坡于元丰七年正月二十五日离开黄州，四月二十四日，在好友刘格和参寥和尚的陪同下，从九江登岸游庐山。苏东坡在庐山南麓星子县待了大半个月，先后为写下《庐山温泉》、《五老峰》、《南康望湖亭》、《开先漱玉亭》、《栖贤三峡桥》、《李氏山房》、《白鹤涧观棋》等诗篇。
在庐山东南五老峰下的栖贤谷中，当时此地建有一座道观——白鹤观，上通庐山含鄱口，是庐山著名的道观，为唐开元间道士刘混成的故居。刘混成，字元和，彭城（今江苏省铜山县）人，在白鹤观修炼多年，晚年迁居到五老峰下面的一个石洞，以种木瓜为食，据说86岁时炼丹成功，坐在船上升仙而去。北宋陈舜俞在其《庐山记》中是这样赞美白鹤涧的：“庐山峰峦之奇秀，岩壑之深邃，林泉之茂美，为江南第一，此观复为庐山第一。”
如此绝胜之地，苏东坡焉能不来？！他带着儿子苏过一同寻游，在观中小住几日，并写下《白鹤涧观棋》一诗。诗前有段小序：“司空表圣自论其诗得味外味，‘棋声花院静，幡影日坛高’之句为尤善。余尝独游五老峰白鹤观，松阴满地，不见一人，惟闻棋声，然后知此句之工。又曰，余素不解棋，因游庐山白鹤观，观中人皆阖门昼寝，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间，意欣然喜之。自尔欲学，终不解也。儿子过，乃粗能之。儋守张允中日从之戏。余亦偶坐，竟日不为厌也。”意思是说，司空表圣说自己的诗有诗外之味道，以为“棋声花院静，幡影日坛高”这两句写得最为精妙。我曾经独自游览了五老峰下的白鹤观，只见松林茂密，听见下棋的声音却看不见一个人，才知道这句诗确实写得好。还有，我向来不懂下棋，因为游览庐山白鹤观，看见道观中人大白天都关门睡觉，却听见下棋的声音在古松和流水之间回荡，非常喜欢这种意境。从此我想学下围棋，但还是学不会。我的儿子苏过，有点悟性，他懂得一点。负责看守道观的张允中天天在下棋，我也偶然坐在旁边看，虽然不懂，但坐在旁边看一整天也不觉得疲劳乏味。
儿子向道人学棋，苏东坡也不闲着。一日，用过早餐，只身径自向那画山秀水之间寻幽探胜。抬头望，只见山势崔嵬，峰峦多姿，林秀谷幽，浮云纵横。五老峰、含鄱岭、太乙峰、九奇峰等峰峦依次排列，如天然画屏巍然耸立。最动人处，还是那条彩虹瀑布。两座紧挨的山峰壁立千仞，如刀砍斧劈，瀑布就悬挂在两座绝壁之间。丝丝银练飞珠溅玉，飘浮的水雾一片朦胧，在太阳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道美丽的彩虹。苏东坡不禁诗兴大发，正欲口吐锦绣，忽闻有人抑扬顿挫地吟诵：“泉泉泉泉泉泉泉”。一连七个泉字，是按七言诗的平仄韵念出来的。苏东坡心中不觉陡然一惊，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深山野岭竟有吟诗之人。环顾四周，不见人影，而方才所闻之声分明就在耳畔，真是怪哉！这样一想，心中不觉有些慌乱，正转身欲走，又听到一句“泉泉泉泉泉泉泉”。循声四顾，还是踪影全无。虽说苏东坡是个博学多才、有胆有识之人，但在这深山幽谷之中，独自一人，遇此奇事，也乱了方寸。此时，他真有些后悔不该只身出游，更不该轻易进入这偏僻之所。现在后悔也罢，自怨也罢，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正待移步，那句吟诗又在耳边响起。苏东坡只得强作镇静，四下搜寻。猛然间，瞥见瀑布下方深潭边一株古松上站着一只白鹤，嘴巴正朝着自己一张一合呢！苏东坡吓得不轻，一手扶住竹杖，一手抓住身旁的岩石，这才勉强稳住心神。呆立半晌，便诚惶诚恐、半信半疑地对那白鹤言道：“敢问白鹤先生，方才莫非是您在吟诵？”白鹤点了点头。苏东坡这才缓过气来。遂拱手上前，朝它作了个揖：“听方才言语，想必您是作诗遇阻，不忍放弃，遂苦吟不止？”这时，只见白鹤双眼眨了又眨，似乎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苏东坡心中一阵惨然，轻声试探道：“如若要我狗尾续貂，就请将方才所吟之词再诵一遍吧？！”
白鹤闻言，静了片刻，随后哀哀地一句：“泉泉泉泉泉泉泉”。苏东坡望着飞流飘荡的瀑布，脱口而出：“一幅彩练挂云天。”白鹤听罢，双翅扑楞楞地像是欢喜不已。于是，苏东坡放开胆子，兴致勃发：“利斧劈开山骨髓，金钩钓出老龙泉。煮茶可供西天佛，烧酒能敬东海仙……”正吟得起劲，就听白鹤接嘴道：“想是朝中苏学士？”苏东坡一楞，心想它既能作人语，还认出老夫，随即答道：“然然然然然然然。”这一问一答，与前面所言，恰好凑成一首七言诗，妙趣横生。听了此语，白鹤一边扑楞双翅，一边朝苏东坡连续啄了三下，像是作揖打拱，深深致谢。未等苏东坡缓过神来，只见它扑闪着翅膀，飞进飘渺的彩虹水雾之中，不见踪影。
入夜，苏东坡与道士秉烛夜谈，甚是投机。便将白天所遇奇事道出。不料道士长叹一声，说出一个令人心悸的故事——
先前涧下村中来了一位教书先生，酷爱吟诗作赋。因与此相距不远有李白所吟香炉峰瀑布，成为千古绝唱，先生就想为此间彩虹瀑布作一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诗作。起句一连七个泉字，用意太奇，后句难续。又于心不甘，便终日冥思苦想，嘴中念念不止。一来二去，忧郁而逝。这以后，凡有读书人模样的到那泉边，总听见一只白鹤在那里吟诵。并且，明月之夜，常有人隔窗而吟：“二月春分，八月秋分，昼夜不长不短。”想必是那先生做得一幅上联，难得下句吧。可惜，时至今日，尚未有人妙句解难，一慰诗魂……
听完这个故事，苏东坡不禁一阵唏嘘。想自己宦海沉浮，满怀一腔匡扶社稷之志，只碰得头破血流，险些一命归西。当初王安石变法，与王同为欧阳修门生的苏东坡，以八品京官的身份，上窜下跳，极尽鼓吹反对之能事。未成想近二十年后，当他身陷囹圄、几近上断头台之际，却是赋闲隐居、垂垂老矣的王安石出手相救。每思至此，苏东坡对当年自己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的那份执着总是五味杂陈。如今自己已近知天命之年，圣上又以手札相招，心想那些蝇营狗苟之徒，必定又会无事生非，胡搅蛮缠，妄加指责，真不知此行是祸是福。正感叹不已，听见窗外念道：“二月春分，八月秋分，昼夜不长不短。”苏东坡不假思索，朗声应道：“三年一闰，五年再闰，阴阳无错无差”。（农历三年闰月，有‘三年两头闰，三年两不闰’之说。）刚念完，就听窗棂上“格格格”地响了三下，便悄无声息。两人推窗而望，只见在明净的月色里，隐约有只白鹤的身影，背负月光，像一只神秘的精灵，渐渐远去。道士凝视良久，不觉感叹：“先生妙对，解了他终生之憾，往后他可便安宁了吧！”
苏东坡喃喃自语：“为人处世，于人于事，不可不痴，不可太痴！”道士听罢，频频颔首：“先生悟道矣……”
次日，苏东坡即呼小儿苏过打点行装。临行，道士索句，东坡即席挥毫，赋诗一首，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白鹤涧观棋》一诗并序。诗中有“空钩意钓，岂在鲂鲤”两句，用了姜太公钓鱼这个典故，表明了他的人生意向。而“胜固可喜，败亦欣然”两句，则是有感于昨日白鹤故事。后两句可以说是苏东坡一生宦海沉浮的精神写照，也是支撑他面对荣耀和屈辱、遭受常人难以想像的精神和肉体折磨时，能够坦然、豁达，直面人生、享受人生、超越人生的精神力量，值得所有人学习。“胜固可喜，败亦欣然”两句，现在常常用于体育比赛评论。很多人不知道，就是在庐山东南星子县写的。临别之际，观中道人请他留下墨宝，遂题“玉佩琳琅”四个大字。这四个字还刻在彩虹瀑布下方白鹤涧溪水旁的石壁上，近年来引得不少驴友前往观瞻。
离开白鹤涧，苏东坡马不停蹄，经陶渊明故居上京、南唐中主李璟读书台等地，一直到庐山西麓的西林寺稍息。翌日，在寺壁写下“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一诗。随即取道九江，高挂云帆，直抵金陵，去拜访他政坛上的对手，文学上的知音，人格上的知己，危难中的救星——已抱病赋闲、隐居半山多年的前任宰相王安石，留下一段令后来无数正人君子感慨万端、幽然神往的千古佳话。
（作者系星子政协教科文卫体委主任，此文据其表叔熊乃奎1979年口述整理。）
编 玉佩琳琅四字没有见过。只见过白鹤涧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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