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山人 发表于 2016-11-22 16:46:15

《游白鹿洞歌》的作者之谜

本帖最后由 少府山人 于 2016-11-22 17:09 编辑



前日,受邀参加“九江儒学文化研究会第二次学术交流会”,匆就此文,以作敲门之砖,敬祈方家指教。




       《游白鹿洞歌》的作者之谜
                     少 府 山 人
      中华文化远,庐山积淀深。      庐山,被誉为“人文圣山”。如何承载这独一无二的桂冠?窃以为其魂在白鹿书院,重在真儒过化,载在摩崖碑刻。而将此三点结合最为紧密的当属白鹿书院珍藏的《游白鹿洞歌》诗碑。      该诗碑刻共6块,每块高250cm,宽66cm,选材为星子特产的页岩青石,现立白鹿书院内先贤书院右廊墙壁。全篇行书字体,共十二列129字。全文为:“游白鹿洞歌:何年白鹿洞,正傍五老峰。五老去天不盈尺,俯窥人世烟云重。我欲揽秀色,一一青芙蓉。举手石扇开半掩,绿鬟玉女如相逢。风雷隐隐万壑泻,凭崖倚树闻清钟。洞门之外百丈松,千株尽化为苍龙。驾苍龙,骑白鹿,泉堪饮,芝可服。何人肯入空山宿?空山空山即我屋。一卷《黄庭》石上读。辛巳三月,紫霞真人宿此洞,编蒲为书。”      该诗题下有记,云:“紫霞真人编蒲书,经前太守廖君文英镌之爱莲池畔。自咸丰四年(公元1854年)以来,叠经兵燹。零碑剩字,珍若璆琳矣。十年(1860年)冬,余承乏斯郡,礼请潘解元先珍主理洞学。暇日搜得旧拓本,选石摹勒置洞中,以寿其传。此潘君绍述文献之美意也。十一年(1861年)秋八月,南康守曾省三识。”
      查寻本地有关《游白鹿洞歌》的府、县志及山志、洞志等资料,有:      同治版《星子县志》载:“崇祯十三年(1640年),提学侯峒曾(1591-1645)檄推官廖文英领洞事。”又有“崇祯十二年(1639年),廖文英任南康司理,主洞(1643年仍司理职)。”“康熙六年(1667年))——十二年(1673年)任南康知府。”      清查慎行(1650-1727)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庐山纪游》,记有“文会堂在礼圣殿西……北壁木板刻紫霞道人《游白鹿洞歌》,诗格既跌荡不拘,书法亦飘逸有致,相传为罗念庵(罗洪先)先生笔,墨迹在南康府署中。”      另同治版《星子县志》载“咸丰三年(1853年)),贼扰南康,洞生星散,书院屋舍,有倒坏者,又被贼拆毁者”。“(咸丰)七年(1857年),星子举人潘先珍拨本县团练费修葺春风楼、独对亭,并刻紫霞歌于石。”      民国时吴宗慈编《庐山志》,以摘录资料见长,在白鹿书院“文会堂”条目有:      (光绪《江西通志》):紫霞真人编蒲书《游白鹿洞歌》,明罗洪先撰。      (查慎行《游记》):北壁木板刻紫霞真人《游白鹿洞歌》......相传为罗念庵先生书,其墨迹今存南康府署中。      (《白鹿洞志》):此歌于咸丰七年(1857年)始由潘先珍刻于石……      吴宗慈自注:此歌今嵌文会堂后,据存碑后跋,为咸丰十一年(1861年)刻于鹿洞,此云七年,似误。
      从以上信息可知:明崇祯年间,廖文英任南康府推官(司理),被江西提学曾侯峒委为白鹿书院主洞(南康府推官“领洞事”为历朝惯例)。康熙初年,廖文英升任南康知府。廖文英在南康府任职期间,曾将《游白鹿洞歌》刻石,立在南康府城爱莲池畔。      康熙中叶(查慎行游庐山时),《游白鹿洞歌》墨迹(应该是书在纸张上)保管在南康府衙内,但在书院文会堂北墙壁挂有木板刻的《游白鹿洞歌》。      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天国军至星子,书院生员为避战祸四散逃走。书院资产因无人看护,有倒坏的,也有被太平军拆毁的。刻有《游白鹿洞歌》的木板,在此期间被毁坏了。咸丰七年(1857),清廷谕令各省举办“团练”以抵御太平军。星子举人潘先珍拨本县团练费(挪用训练民兵的经费)修葺白鹿书院已损毁的春风楼、独对亭等建筑,并找到《游白鹿洞歌》的旧拓本,选石摹刻立碑,置于书院。咸丰十年冬,曾省三(1821-1862)到任南康知府,任命潘先珍为书院“主洞”。第二年秋,曾省三在《游白鹿洞歌》诗碑标题下的空白处,增刻题识,以记此事。此碑刻留至现在。       以上种种,是有关《游白鹿洞歌》来历的比较权威和较为可信的说法。但该诗落款“辛巳三月”为何时?自署“紫霞真人”者为何人?一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未知身份的“紫霞真人”、“紫霞道人”说,有罗洪先、周颠仙人说。近年见有关资料,庐山文化学者罗时叙考论为“紫霞真人抄袭王阳明诗”,九江学院吴国富教授考论为清康熙高珩书、吴雯作《游白鹿洞歌》。
      该诗落款“辛巳三月”,前面未按常例加署某某皇帝年号。单单用天干地支法记年,60年一循环,历史上辛巳年何少?同治版《星子县志·书院志》录《游白鹿洞歌》全文,于后附“万历辛巳(九年,即1581年),有道人至白鹿洞,索笔墨于洞中。诸生吝不与。遂拾蒲书屏,墨色灿然。末自署云:紫霞道人编蒲为书。”吴宗慈《庐山志》在白鹿书院“文会堂”条目,转录《白鹿洞志》有:“此歌于咸丰七年(1857年)始由潘先珍刻于石。万历辛巳(1581年),有道人至白鹿洞,索笔墨于洞中。诸生吝不与,遂拾蒲书屏。墨色灿然。末自署云:紫霞道人编蒲为书。”      原诗落款并无“万历”二字。如确证该诗作于万历辛巳年,则对在历史长河中考证其作者身份大有帮助,时间限定了,范围将大大缩小。如妄加“万历”二字,又贻害无穷。      考“万历辛巳”,值万历九年(1581年)。查历史,万历七年(己卯,1579年),宰相张居正对书院讲学“议论朝政,干扰改革”深为痛恶,下令废毁天下书院(明神宗正月二十二日下旨,废毁应天府等书院64处)。白鹿洞书院因此遭到停办。大部分院田(办校经费来源)变卖“以充边需”,仅屋宇因有敕额得以保存,留300亩祭祀田。一直到万历十一年(1583年)全国恢复书院。则果如上述为万历辛巳(九年,1581年),白鹿洞书院已荒废,无诸生在院。      此“万历”二字,出处并无根据,于史更不相符,当为妄加。同治县志、洞志所记,时间站不住脚,所叙过程演绎之味太浓。原诗明明自署“真人”,却传抄为“道人”。道人之称,只能是出家修道之人(一般指道士,和尚也可称之)。“道人”所书之说从此一出,真是害人。
      查慎行游记有“相传为罗念庵先生笔”的记述。应该是他游历白鹿洞时,陪同之人介绍之语。查慎行以“相传”二字作记,并未作考证和肯定。但后来光绪版《江西通志》却铁板钉钉,以“明罗洪先撰”作为定论。      罗洪先自号念庵,江西吉水人,嘉靖五年(1526年)举人,嘉靖八年(1529年)状元。考其生平1504年——1564年之间,只有1521年为辛巳年(即正德十六年)。时罗年仅17岁,应该还在乡中攻读备考功名,出游庐山的可能性极小。诗中语境,也非一17岁弱龄的小秀才所能具。下一个辛巳年(1581年),则已是罗逝世17年之后。且至今未见罗洪先有号“紫霞真人”或“紫霞道人”之说。罗洪先撰《游白鹿洞歌》之论,是站不住脚的。查慎行一句“相传”,以讹传讹,以至光绪《江西通志》作为定论。但怪不得查。       还有一说,言“紫霞真人”乃助朱元璋做皇帝的“周颠仙人”。说元末周颠道士隐南京紫霞湖紫霞洞(原名朱湖洞,道家31洞天),朱元璋称帝后封其紫霞真人。其实周颠事迹,都是朱元璋为了“皇权神授”故弄的玄虚。有否周颠其人,都存可疑。此说,言者少,信者更寡。
      近年,九江学院吴国富教授发表文章《游白鹿洞歌作者考》。吴教授偶读吴雯《莲洋集》,发现其中有《游白鹿洞歌紫霞真人宿此洞编蒲为书》,便撰文考证《游白鹿洞歌》诗为清康熙吴雯(1644-1704)所作,吴雯好友高珩(1612-1697)书写。以高珩自号紫霞道人为据,《莲洋集》收录为凭。   而查资料,明万历南康知府彭梦祖即有《冬日过白鹿洞次紫霞道人壁间韵》诗。考彭梦祖履迹,其万历八年(1580)进士,万历十三年(1585年)任云南考试官。二十二年(1594年)倡修南康梯云塔,在白鹿洞题“古国学”,二十四年(1596年)倡修南康永镇塔,二十八年(1600年)修地震毁星子县学房舍等政举。彭梦祖之时即有《游白鹿洞歌》于书院“壁间”。比吴雯、高珩之时早甚。      吴教授翻查资料,发现嘉靖三十三(1554)郑廷鹄《白鹿洞志》,万历二十年(1592)周伟《白鹿洞书院志》均未录《游白鹿洞歌》。是不是可以因此判定这时期书院还没有将此诗刻诸于木板或石碑?此物(洞歌)不存于书院(查慎行有“墨迹在南康府署中”语)。故不见载于此时《洞志》。直天启二年(1622)李应升(忠毅公)撰,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薛所习增修《白鹿书院志》,因书院此时有“洞歌”刻于木板,才首次将《白鹿洞歌》诗收录。      吴教授所引“清顺治十四年(1657年)《白鹿书院志》首次收录《白鹿洞歌》”。其时也比康熙吴雯、高珩之时早,与吴雯、高珩书作《游白鹿洞歌》之论相悖。      彭梦祖在南康府任职时间,约在万历二十二年至廿八年,在万历二十年周伟修《洞志》之后,周志未载《洞歌》。但又可因此证实彭梦祖时,书院壁间已有《洞歌》,比廖文英明末清初之时早。据此判断,在廖文英于爱莲池立《洞歌》石碑之前,书院就有《洞歌》木板存于墙壁,可能一直留传到康熙查慎行睹见。      查慎行记为“北壁木板刻”,亲见可信。彭梦祖万历时也是在“壁间”,而不是如同治《县志》所记的(万历道士)“书屏”。“壁”与“屏”的区别还是明显的。查慎行记为“墨迹在南康府署中。”可以理解为一直在(府衙内)。吴宗慈传抄为“墨迹今存南康府署中。”可以理解为以前不在(府衙内),直到他(查慎行)来时才存府衙。吴公此处表述的不严谨,使得有些今人的考证进入误区。      吴宗慈对《游白鹿洞歌》自注:“此歌今嵌文会堂后,据存碑后跋,为咸丰十一年(1861年)刻于鹿洞,此云七年,似误。”曾省三明明是“(标)题后记”,怎么是“碑(文)后跋”?曾知府的把戏明显:他上任之前潘解元已经将《游白鹿洞歌》刻碑了。他上任后在标题下空白处记述刻碑经过,在表扬潘公功绩时,玩了点时间穿插的手腕,无非附骥雅事,也求不朽罢了。
      “万历辛巳”,已证其非;“道人”所书故事,编造痕迹太重,本不足信;罗洪先、周颠仙人、吴雯、高珩之论也不经推敲。“辛巳”到底何年?为何前面一反常例不加署某某皇帝年号?《洞歌》作者到底是谁?为何不按通常惯例在自号“紫霞真人”之后列署作者姓名?      本人关注庐山摩崖碑刻几三十年。2009年5月底,为考证秀峰王阳明《记功碑》摩崖所涉史实,翻查《王守仁全集》。偶然发现《卷五·开报征藩功次赃仗咨》有“‘把守截杀随哨官:赣州卫正千户刘镗’平藩功升指挥”。与秀峰另一处摩崖“赣卫指挥刘镗随王都老爹游”的时代、人物、职衔吻合。由此确知“都老爹”乃“都老爷、都御史”的别称,即王守仁也。今人对此处考证皆误。于是来了兴趣,仔细阅读,又有发现。在《卷十四》,《游白鹿洞歌》全文赫然在列。      惊疑之下,细辨之,久忖之。《王守仁全集》为阳明门人编辑,足可信赖。忽恍然大悟,“辛巳”实为万历辛巳(1581年)前一甲子——1521年也!古人著述严谨,单于此处不署皇帝年号,绝非偶误,定有原因。查《明史》:该年三月丙寅(十四日)明武宗崩逝,四月甲辰(廿二日)明世宗即位,“以明年为嘉靖元年”。题诗在三月,正值先帝(正德)已死、新帝(嘉靖)未登之际(武宗无后,帝位“真空”四十余天,新年号未定),故不署“正德”,亦未署“嘉靖”。      从秀峰王阳明《记功碑》和《王守仁全集》记载:“正德己卯六月乙亥(十四年即1519年,六月十四日)宁藩宸濠以南昌叛”,“称兵向阙(图据南京)”,“远近震动”。时正巡抚南赣的副都御史王守仁未等朝廷反应过来,“以列郡之兵”,率吉安知府伍文定等主动平叛。七月二十日收复省城南昌。七月二十四日开始双方“大战鄱阳湖”三天,于七月二十六日在新建樵舍生擒藩王宸濠。九月十一日王守仁将宁王宸濠解往京城,随据南康府中。叛乱已平,正德皇帝却在宦官张永等人的怂恿下“亲统六师临讨”,上演出一场闹剧。王守仁上疏劝阻,反为谗言所伤,有功却不得论。王阳明正德初年曾因罪下锦衣狱,谪贵阳龙场驿丞三年始还,又再经此平宸濠之乱打击,滞留待命江西南昌、庐山等处多时。      查阳明年谱,正德十六年(1521)“辛巳正月在南昌,五月集门人讲学于白鹿洞”。又王阳明游秀峰寺《重游题壁》诗有“三月开先两度来”句。与“辛巳三月”留书书院事迹可合。想见当时情形:阳明先生与诸班学子徜徉山林、醉心胜迹,兴之所至,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此诗。(应该还喝了点酒,不然字体哪得如此恣逸飘洒。就如王羲之酒后题兰亭集序,字虽有涂抹,醒后复书,却再难创神品。)   《游白鹿洞歌》飘逸洒脱,可见仙风道骨。兴之所至,署款“紫霞真人”也未可知。(“阳明”与“紫霞”、“山人”与“真人”本就表意相通。)或许另有内隐,旁人不知罢(帝丧期间,不宜纵情山水。为避谗言迫害,故意隐名。)      庐山文化学者罗时叙就论《紫霞真人抄袭了王阳明的诗》。一方面肯定了该诗作者为王阳明,一方面又将书写者归为不知身份的“紫霞真人”。其实此诗字体龙飞凤舞,定出自行草书大家之手。与王阳明秀峰《纪功碑》端庄楷书相异,但与王阳明头一年(正德庚辰十五年即1520年)三月二十一(三)日在东林寺题《次邵二泉(提学邵宝)韵》诗字体雷同。余对各别相同字比对,字体实一模一样。(落款“阳山人”,亦有人据此不定身份,实拓印转刻时漏一“明”字。诗为王阳明作无疑)。       王阳明实乃一代大儒,上马擒贼立功,下马著书立说。星子,庐山山南的这块灵秀之地,其实就是因为周敦颐、朱熹和王阳明、孔宜这些名儒巨擘在此过往教化之功,而被称为“真儒过化”之地,“文章节义之邦”。儒家始祖孔子的44世孙孔宜在此传教儒学,周敦颐在此创立儒家理学宗派,朱熹在此集理学之大成,王阳明又是理学一支心学的创立人,故有“周礼尽在孔圣,绎演在康”之说。这些都是中肯、难得而极高的评价,星子当之无愧。      《游白鹿洞歌》石碑,是镶嵌在文化圣山庐山上的一颗闪亮珠贝,熠熠生辉。近500年,众说纷纭,无人得识作者。有些所谓学术研究者,一遇到新的材料,便匆忙下结,论证又难免失慎。今余识得,实机缘巧也,亦求证大方。       (作者:庐山历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庐山庆云文化社理事)


飞飞 发表于 2016-11-23 08:17:43

好文!

南康小子 发表于 2016-11-23 18:20:46

研究的很深哦

五老高呼 发表于 2017-1-19 09:26:06

专家是谁:vic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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