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九江|故乡的魂
夜读九江|故乡的魂(作者:杨求贵)
轻轻浅浅的呜呜声,将我从梦中拉醒。三月的天气就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我趿着拖鞋,静静地来到阳台,细细的雨,溅到了我的脸上。记得睡觉时,一弯清澈的月亮还挂在天空,如今它不在了,只有这呜呜声藏在纤细的雨中,飘过了阳台,飘过了窗棂,在向我喃喃细语,让我的心绪随着雨一样凌乱。哦,今晚又是一个无眠的夜。这呜呜声像父亲在房里鼾睡,又像母亲在碎碎叨唸。异乡的夜,是如此的冷寂,黑色无边。我揉了揉惺忪的眼,也看不清前面的世界。唯故乡像断了线的风筝,被我一手托起,翼翼地装进口袋。我将顺落的雨水泯在嘴里,在两片干裂的唇之间来回舔砥,像吸吮母亲的乳汁。可是我早已忘了母乳的滋味,忘了我是如何长大,而母亲如何变老。可母亲一生的形象依然清晰可见,记得下午河岸的草青青蓬勃,你的坟茔应该杂草丛生吧!一声又一声地呜呜不停,或许是见怪不怪,一条简陋的街道依然在沉睡当中。刚刚插入的秧苗的味道从远处的田垄边飞来,我仿佛看到父亲在田埂上奔跑,大声地呼喊着我的名字。黝黝的群山像喘息的骆驼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这里有着故乡一样的田野,有着一道道小溪,熟悉的景色总会轻易将我的灵魂唤醒。该时,我不知道那遥远的故乡也会传来叮叮的落雨声了吗?人,真的有灵魂吗?我唯念相信有。相信父母一定会挂念我,相信他们的灵魂一定会随着萧萧的风和雨,就在我的身旁萦绕!这落在窗棂上的雨,落在我脸颊上的雨,就是他们从故乡带来,让我想起故乡的味道。我脆弱的内心盛满着离别的愁绪,跟着这飘飘洒洒的雨,回到了故乡,回到了我的童年,回到了摇摇欲坠的老屋,用手抚摸着被烟火熏黑的门壁鼓皮,去寻找父母留下的印记。其实,老屋早已荡然无存。我只能站在意象里的老屋中,在斑斑驳驳的墙体上触摸,那是我的灵魂跟随老屋一起来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母亲依然在昏黄的煤油下做夜工,父亲扛着锄头,灰白的头发挂满露水飞到了家。那捻成的长长麻线在母亲身中飞舞,风随着父亲破门而入,母亲佝偻的身躯微微地向前一倾。慢慢地从椅子上挪起身问:水灌满了?“差不多了!”短短的两句对白,道尽了对生活的无限艰辛。父亲将锄头往大门背后一放,径直走向了舍屋。这是一个月色淡淡的夜,外面的村道上有不同的脚步,将地面踩得高低起伏的声音,引得狗狂吼着尾随而来。月亮像镰刀在屋顶上偎依着灰褐的瓦片,那里有烟火伴着腊肉的味道。屋檐下就显得异常的暗,靠墙的一捆捆槎柴像无数只黑影,像山村的魂魄发出“沙沙”的低吟声。春天的夜,有些湿漉漉的寒气。我站在阳台上,身体在白天挥汗如雨时留下的疲倦,耐不住凉气的侵入。回转房中,室内氤氲着阳光留下的暖气,还有酒的醇香。卧在床上睡不着,等待着黎明穿透黑夜,但黑夜总是那么漫长。浅寐,很快又醒来。还是故乡在手中紧握,父亲的容颜就落在白色的墙壁上,从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萎缩,干瘪到如一片黄叶,轻飘飘地飞向了天空,带走了所有的爱和寄托。父母亲做了一辈子冤家,在残阳红透西天的时候,父亲为母亲抵住了凄风苦雨。母亲病瘫的那些日子,父亲守在床边,用一双瘦骨森森的老手,在母亲的肚子上止住了一阵又一阵的绞痛。岁月的仓促,如一条无情的铁镣,两人时隔三年,被先后套走。走后的老屋,也如苟延残喘,紧闭的大门只能在年头正尾,在晦暗中迎来亮光,像父亲满脸的褶皱看到儿女归家时的灿烂。随后,老屋没人打理,终于走完了最后一里路,与父母去了遥远的天堂。四分五裂的残片就像父母眼中的崩溃的泪,散落在村前村后。父母走了,家没了,故乡成了一个概念。在月朗星稀的夜,故乡的魂会悄悄而来,落在我的窗台,落在我的肩上,敲打我快要被风化了的记忆。母亲走了十四年,父亲走了十一年,他们已走向了岁月深处,而我也渐渐走向老迈。冉冉的时光是留给孩儿茁壮成长,天边染红的晚霞不过是瞬间的精彩。我握不住时间带给我欢乐的成长记忆,拽不住父母离去脚步。只留下猫头鹰在村后的大树上,“扎扛、扎扛”一声追逐一声地呼喊!风卷起扬沙的轮子,将故乡的魂敲成了碎片。哥捡起一片,姐捡起一片,我捡起一片,各自装进了口袋,每个人都留下了一个残缺的故乡的魂片奔走异乡。团聚的时候,再将一片片故乡合拢,用篮子提起,拿到父母的坟前来祭奠。时间,绕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年轮,故乡已缓缓趋向于荒芜,一栋栋崭新的房屋空落落的,已留不住父母的亡灵。或许,他们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跟随着儿女在一起漂泊。淅淅沥沥的雨,总会在三月下个不停。下到清明的那一天,子规声声,芳菲殆尽,父母安然地躺在静谧的山林中,只为了等待一年一次儿女的叩见。可是,我呢?时时在清明的那一天,千山万水遮挡了我回往的视线,无法为您二老上一炷香,捎上几张纸钱。别家的坟头光亮亮的,而你们的坟头草木葳蕤,像牵牵绊绊的烦恼绕住了你们世界。又到了清明,父母的灵魂如今又在何处?我剪不断思念的线,吊起我枯竭的心,被颠来复去后酸酸的疼痛!多少次,魂牵故乡。又有多少次故乡的魂落在我的枕边,将我从梦中惊醒!母亲被病魔蹂躏成骨瘦如柴,等到不动声色地咽下最后一口气,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我们,将离别的恨留在了人间,我们兄妹泪如泉涌。那一刻,我们都知道,家已变得残缺不全,失去的亲情,再也无从觅起。父亲走得安详,从发病起就成了游离在人间的躯壳。没有任何遗言和交代,就匆匆告别了人间。父亲走后的第二年,老屋在大哥的操办下,被肢解成一堆柴火和留下的满目疮痍。从此,我彻底失去了家,携着故乡的魂浪迹天涯。故乡,已让我俨然成了过客。家,永远背在我的肩上,里面装载着我青涩的童年和一连串父母的唠叨。每一次,在家中都是匆匆一别。我没有了久留的勇气,蹑着脚,收敛地强装的欢颜,仓惶地去逃。因为远方,没有人看到我流下悲凄的泪!冷暖交织,徒自感受。所有的叮嘱和挂念都在父母离去后,被一笔深深地拂去,我犹如遗落在凡尘的弃子,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枕着孤独而寝,所有的梦围绕着故乡而踌躇不前。而我的灵魂呢,又将何处安放?故乡的魂,常常飘荡在我的窗前,是父亲抽着旱烟的吧嗒声,还是母亲细细的叨念声?唯有心有灵犀,在这熟稔的夜,品嚼着这冰凉的雨花,才知道,故乡离我有多远,故乡离我有多近?一切都浓缩在这呜呜的雨声中!(来源:掌中九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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