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须有 发表于 2019-11-19 09:41:23

风雅与悲情——我心中的落星湾

风雅与悲情——我心中的落星湾
景玉川1
   十月里回了一趟星子,住在老城区。和往常一样,每日清晨与黄昏我都会去湖边,在昔日城墙、今日大堤的平台上散步。这是一处晨练与赏景的好地方,早、晚不乏来此锻炼身体或欣赏风景的人。   此地紧邻古城消失了的“紫阳门”,面对落星湾。鄱阳湖水已退入主槽,成了一条滉漭北去的“大河”。落星湾湖滩坦露,像一张硕大的弓,安放在庐山南麓。今年大旱,数月滴雨未下,落星湾却绿草如茵,每天都有外来的大客车载着一批批游人来此游览“鄱阳湖大草原”。听导游一本正经地介绍“大草原”,我不禁哑然失笑。      对岸叫下岸角,属蓼花乡,通往乡政府所在地张汉岭。每年水退,从下岸角到县城,湖滩上会现出一条黄褐色的小路,这条被几十代人踩出来的小路像巨弓的弓弦,镶嵌在如茵的绿草间。四周猪牛点点,如散落在草滩上的珠宝,湖湾里充满了昂扬生气。      落星湾又称十里湖,那条如弓弦的小路大约也有十里长。在汽车稀少的年代,湖水上涨前,人们进城下乡,都要走这条小道。当“知青”的岁月,我也走过多次。
(图片取自画家唐耀忠先生的长卷)
   落星湾近县城处,冬天会露出一条西东向的小河,水流宽不过1-2米,却被称作“大港”。“大港”源自庐山,今年虽久旱,依然流水潺潺。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县城没有自来水,秋冬干旱,小城里水井枯竭或半枯竭,人们便到“大港”挑水、洗衣、洗菜。读中学的我,也曾多次极不情愿地被母亲分派去“大港”洗菜。   雁行飞过,阵阵哀鸣,深秋的蓝天下落星湾显得有些寂寥。社会小富,乡人渐怠慢于农事,且多以车代步,落星湾遂少有人行,那条千年古道渐趋消失。旷野上湖草野花自生自长,再也没有觅食的猪牛。湖风拂过,湖草瑟瑟,很有几分萧条。倒是滨湖大道旁矗起了一片片鳞次栉比的楼群,且多用洋名。大道上车水马龙,热闹喧嚣,与寂寥的落星湾成了鲜明的对比。   落星湾绚丽多彩的往事已被尘世屏蔽,变成了历史文化盲区的“鄱阳湖大草原”,人们忘却了它曾有的千古风雅与悲情。
2
      落星湾得名于落星岛,星子人称它落星墩,传说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作为岛,它实在太小了,小得像湖滩上一个小石墩,所以叫落星墩。春夏水涨,小岛如一枚翡翠,镶嵌在碧波涌荡的湖湾里。庐山峰峦叠翠,湖上白帆点点,水光山色,交相辉映。最早将落星岛记入书中的是北魏地理学家、《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527年),尔后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唐时僧人清隐又在这蕞尔小岛上建寺院,更增添了落星湾的风情:青峰银瀑,寺影云影,日光水光。明代诗人张时彻一首五言绝句,描绘了落星寺的玲珑与风姿: 孤石刚容寺,何年此落星? 窗中云雾白, 天际剑峰青。      李璟、王安石、黄庭坚、朱熹、张孝祥、李梦阳、王守仁、翁方纲……这些文学史上名声如雷贯耳的大家们纷至沓来,他们乘舟渡水,登岛入寺,观山水,枕涛声,吟歌赋诗。这些诗词可以编成厚厚的一本书,元初姚燧的《同柳山和尚登落星寺》还进入了社科院编的《中国文学史》。      落星湾弧形的顶部有一座花岗石小丘,与陶渊明的故里玉京山麓不远。传说渊明酒后常在这里高卧,醉意朦胧,看轻舟逶迤,听渔歌互答。石上诗人安卧处还有“日影斜川”的刻题。上世纪六十年代,这里是星子中学的农场(后为县农科所),我们在此劳动时,字迹还似依稀可辨。   也许此处风光太让人流连了,除了陶渊明,五代的史虚白,北宋的刘涣、刘恕父子,都曾“买田落星湾”,在此隐居。清末陈三立之父陈宝箴也曾想建舍于此,可惜因“所托非人”,终未如愿。   湖畔还有苏东坡咏诗的“南康望湖亭”,南宋词人刘过登临的“天开图画缕”,朱熹修筑的紫阳堤……由于这山与水,岛与寺、堤与桥,楼台亭阁与廊轩水榭,落星湾成了大师鸿儒荟集之地,文气氲氤,风雅不让江州。
3   落星湾地处要津,扼鄱阳湖咽喉水道,千百年来,这里又几曾战云惨淡,笳鼓悲鸣:“……老母与子别,呼天野草间。白马绕旌旗,悲鸣相追攀。白杨秋月苦,早落豫章山……楼船若鲸飞,波荡落星湾。此曲不可奏,三军发成斑”。   这首《豫章行》是大诗人李白写于他流放遇赦、返回南昌宗氏夫人处途中所见。落星湾没有诗情画意,唯有铁马金戈,战舰云集。      南宋建炎三年 (1129年)八月,金兵南侵,立足未稳的南宋王室慌忙南逃。大小船队满载皇室与文武官员,通过鄱阳湖这一水上通道向南逃跑。隆佑皇太后的船队在途经落星湾的时候,不幸遭遇风暴,狂风大作,怒浪如山,船只大部分倾覆,仅太后的座船幸存,无数宫女葬身湖底……   南宋国亡,民族英雄文天祥被俘北上,押送途中留宿星子城,写下了荡气回肠的《酹江月(南康军和苏韵)》:“庐山依旧,凄凉处、无限江南风物。空翠睛岚浮汗漫,还障天东半壁。雁过孤峰,猿归危嶂,风急波翻雪。乾坤未老,地灵尚有人杰。堪嗟漂泊孤舟,河倾斗落,客梦催明发。南浦闲云连草树,回首旌旗明灭。三十年来,十年一过,空有星星发。夜深愁听,胡笳吹彻寒月”。   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上大战;明朝中叶,朱宸濠攻克南康府,王阳明与之大战鄱阳湖,落星湾血火殷殷;清末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天国军攻取星子城,征帆密布,炮火连天;1938年武汉会战,中国军队在星德公路上浴血奋战,斩杀敌寇,落星湾的牛屡墩、章恕桥、东牯山,日军尸骸枕籍.……      这是落星湾展示的另一幅画卷,悲怆而壮阔。    我无缘战争,但湖湾上另一幅图景也让我难忘。“三年困难时期”,粮食缺乏,那时我读中学,下午放学回家,只见冬日的落星湾上人群如蜂如蚁,人们匍匐在湖滩上,全不顾西方苍烟落照,旷野寒雾蒙蒙。饥肠辘辘的男女老幼在挖食一种叫“半年粮”的野菜,那野菜开着黄色的小花,将它的根部磨成粉做粑,吃起来有些涩人,但微带甜味,帮助人们渡过了饥荒……那情景,很有几分悲凉。      记忆中的落星湾涨水时“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水退滩露,则“绿遍芳洲生杜若”,一派盎然生机。岁月流逝,落星岛上的名人刻石已被浪花淘尽,纷纭往事也被“雨打风吹去”,但它仍是一部厚重的大书,藏千种风流,万古悲情。   历史丰厚的落星湾今天显得荒芜,岛上八十年代建有寺与塔,可惜过于粗糙。新修的绕湖公路似与湖湾上的消失的古道平行,路边还建了一座“七夕公园”。这名字太平庸俗气,作为星子人,面对落星湾曾有过的风雅与悲情,我感到愧对青史,让湖山蒙羞。


落星湾与“大港”                      2019年11月
作者 | 景玉川
编辑 |小鱼
审稿 |飞飞投稿邮箱:89569547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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