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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宁打鼓歌”中的情歌
☆陈林森
武宁籍老同学陈德生送我一本《武宁打鼓歌》（柯亨达主编，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这部书是一座民间文学的宝库。情歌是“武宁打鼓歌”的主要组成部分。专家认为，情歌是所有民歌中数量最多，也最有艺术性的（参看黄涛编著《中国民间文学概论》）。武宁打鼓歌与其他地方流行的民间小调的格式相仿，七字一句，五句一节，多用比兴手法，口语化程度高，既以抒情为主，也包含一定的故事情节或情境。据说这种山歌是从湖北流传到与其交界的武宁、修水，再逐渐沿修河传到其他地区。
上世纪60年代末笔者下放武宁山区时接触过这类山歌，但当时只能公开唱革命歌曲和语录歌，以讴歌爱情为主的民歌是不能公开传播的，留在记忆里的只有这样一首：“吃了糊饭去看娇，大水打掉路边桥。手扶桥墩双流泪，只见桥墩不见娇，打掉情哥路一条。”当时觉得这样的山歌情感极为真挚，在物质生活非常贫困的年代，纯朴的劳动青年依然对爱情有强烈追求。山区交通不便，每当大雨过后洪水暴发，简陋的木桥极易坍圮，不但影响人员的流动、物资的运输，而且延误情感的交流，这种自然地理环境也反映出来了。语言质朴流畅，韵律鲜明，用“娇”称呼情妹（相应的双音词是“娇莲”），富有地方特色。这类民歌就是“打鼓歌”，上面所引情歌属于其中的“散歌”（犹如元曲中的散曲），另外长篇大串以叙事为主的叫“长歌”（犹如唐代的新乐府诗，但篇幅更长）。其内容多言男女情事，所谓“山歌不离郎和姐，离了郎姐不成歌”，虽属“下里巴人”，但其艺术性和文化内涵都极其宝贵。有的十分风趣，如：“情哥路远来得稀，走进门来姐杀鸡。丈夫回来寻鸡算，我指南指北又指西，又指山中野狐狸。”这里的情节，一般可以理解为“偷情”，但人性之美也蕴含其中。一首《将钱难买少年间》：“山歌要唱话要谈，人无两世在凡间。人无两世凡间走，水流东海转头难，将钱难买少年间。”表达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青春的珍惜，与古诗《金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异曲同工之妙。有的表达情爱十分直率大胆：“叫你上床就上床，莫变黄牯退犁框。莫变虾公打倒退，莫变鲤鱼挂树桩，莫变乌龟缩头王。”也有的艺术性很强：“山歌不唱使人呆，清水不挑长青苔。撇开青苔挑担水，撇开撇开又拢来，好比情哥难撇开。”唱到第四句一般人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并且很难推测最后一句歌词，结尾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从一种寻常的生活现象中生发出奇妙的联想，与情意绵绵不可抛的主题十分切合。这应当是民歌中传统 “起兴”手法的灵活运用，对于新诗的创作留下有益的借鉴。
我从这本《武宁打鼓歌》中竟然找到了当年亲耳所闻山民口授的歌词，但文字有少许出入：“吃了午饭去看娇，大水打掉路边桥。打掉桥头哭桥尾，打掉中间哭两头，打掉相思路一条。”并且后面还续有一首：“叫声情姐我的娇，何不斗钱来修桥。郎出银钱修桥尾，姐出金钗修桥腰，修起相思路一条。”表现山区农民对于爱情的执著和坚贞的追求。是“午饭”还是“糊饭”，我觉得“糊饭”更有生活气息，既能表现山区农民物质生活的贫困，也能表现他们对爱情的追求超越了对物质生活的享受。
武宁打鼓歌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动词“连”，书后所附的方言词汇中未收。这个动词在打鼓歌中使用频繁，一般用于男性对女性的“求爱”，说委婉点就是“交朋友”“找对象”，说直白些就是“勾搭”“调情”，与今天流行的“泡妞”的“泡”十分接近。打鼓歌中的“连”与普通话中“通”的用法很相近（《古代汉语词典》释“通”：通婚；私通；通奸），可以结婚为归宿，也可以情爱为目的。其区别在于，书面的“通”侧重于结果，民歌中的“连”侧重于过程（包括言语和行动）。多用于男对女，也可用于女对男。“情哥模样生得强，问姐连郎不连郎。姐要连郎就连我，栽得禾来扯得秧，撑得门户顶得梁。”这个“连”包含寻找、物色、选择等意义，是以结婚为目的的。有时等于偷情：“崽里连娘教你连，跟我老公攀同年。当面喊我同年嫂，暗处喊我嫩娇莲，恐怕（我）老公起疑嫌。”（这里的“崽里”相当于小伙子，“娘”则指青年女子）这是女子在方法上指导在情事上“初出茅庐”的青年男子。有的歌词写作“恋”，但作为言语、行动的描述，我以为还是用“连”较好，它有连接、勾连、联络等含义，既有行为，又有结果。例如“恋姐不到不去回”，这里的“恋”应为“连”。《中国民间文学概论》所引用的湖南情歌用的就是“连”（“好吃懒做来连妹，难道跟你啃树皮？”）。“恋”是一种爱慕的心理。如果仅仅是心理活动和情感的诉求，那就用“恋”，例如：“日头渐渐往西扬，战马回头恋草场。三岁孩童恋娘奶，秀才提笔恋文章，十八娇姐恋情郎。”这里的“恋”就是表达爱慕、思念、牵挂等心理活动的。
对爱情的直白诉求，是民歌的特点，与文人创作的爱情诗歌有显著区别。民间情歌中对爱情直率的表白是令人惊叹的。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封建礼教的束缚，没有传统道德的压抑，没有瞻前顾后的彷徨，没有扭扭捏捏的做派，有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和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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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12 09:2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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