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 | 归宗，初夏，尝新
四月将尽的时候，江南庐山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雨落半夜，淅沥飘洒，树上枇杷黄熟，樱桃红透，芭蕉新绿，窗外蛙声稚嫩，莺声未老。这样的时节，最适合于过小日子。翌日清晨，雨势若无，沾衣不湿。翠色怡人。云里小院子里，几棵茂若塔般的杜英树在静静开花。街边的老槐树开始渐渐茂密，早早为人们留出一方阴凉的小天地。早起的人有福，当你仍然睡眼惺忪，被这样啾啾的鸟声所萦绕，一天都会是好心情。▲庐山云里客栈菜市场的早市上，买菜的人渐渐多起来了。虽是南方小城，平时也能尽享棚栽之福。干净整齐摆放的时蔬，可以选择的很多，天南地北的都有，大多数都是一年四季买得到。什么都不缺，反倒少了很多期待，自然也想不起来还有当季的时蔬。另一方面，一帮怀旧的人总会谈到现在的东西没有以前的好吃之类的话题，众人皆有同感。也有人一语道破，说我们小时候物资匮乏，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物稀为贵，吃什么都香。
倒是在菜市场的外围，在某些特定的区域，还有点儿芳香的泥土气息。周边菜农挑来自家产的时蔬，在地面摊开即卖，都是些当季时令菜：蒜苔、空心菜、鸡毛菜（小白菜）、莴笋、蚕豆、黄瓜等，熬过青黄不接后，终于可以吃上本地生长的菜了。其中有些是商超和菜场里没有的当地时令特色，如东山的毛桃，大岭的栀子花，栖贤的水竹笋，麻头仔的野生鱼等，只有在这里可以看到。南方的夏季，是丰盛的季节。山野嫩蔬，江湖时鲜，这么多的应季美味，让你触摸到最真实的庐山好物。这乱哄哄的路边摊，是这个城市里，最能感知时令变迁的地方。
覆盆子、桑葚、枇杷、豌豆、苋菜也踩着时令来了。这个时节，新鲜果蔬扎堆，那正是初夏第一拨的丰盈。立夏前后「尝新」在庐山盛行，有些还有说法，比如吃汗（苋）菜不长痱子，吃豆固齿，吃笋不腰痛，可疰夏。此时正值鲥鱼向上洄游，富者争购，视为湖珍。
将夏未夏，嫩蚕豆那口鲜是一定要吃，只因我种过的菜，就它有过收成。乡下人称蚕豆为懒汉作物，从冬天到早春，一直不紧不慢的向上生长，不需施肥，也不浇水，就像乡野里的孩子，摸爬滚打，自己就那么不知不觉长大了。谷雨时，把蚕豆荚摘下来，剥出嫩豆瓣，如碧玉般，用嫩蚕豆做蚕豆肉丸汤，汤色清亮，蚕豆软烂青翠，肉丸中融入豆的清香，色香味俱佳。即便蚕豆老了，也可炸兰花豆，煮茴香豆，都是佐酒妙品。香脆，好吃。
▲江南地三鲜（蚕豆、苋菜、蒜苔）空心菜（学名蕹菜，星子话叫嗯菜）南方土生土长，比较廉价。不只我偏爱它，据说章太炎对它情有独钟，「每逢暑天几乎不可一日无此君」。从前是底层百姓才食用的素蔬，之后富贵人家大鱼大肉吃惯，清淡小菜倒显得抢手非常。蒜蓉炝炒这菜用来下饭，莫不相宜。单单只可夏日食用，最佳。过了这个季节，就没那么念想了。
没有丝瓜的夏天是不完整的。不喜甜菜的我，比如：南瓜、红薯、甘蓝，却也抵抗不了黄花小瓜的魅力。丝瓜宜清炒，丝丝的甘不觉腻，当看作一缕清甜。丝瓜汁泡饭最美，下点嫩姜泡菜，好似一快活小神仙。
小时候读到「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就有一种口舌生津的味道。桑葚，在庐山这里叫桑萢的。记得当年扎马尾辫的语文老师给我们讲，每个人的童年记忆里都有一棵桑树。在暮春初夏的时候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微风吹来，桑叶婆娑摇动，满树的紫红摇落成一地的风流。
「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覆盆子，就是我们这里的麦萢的。麦萢的是一种琥珀黄色的莓类野果，同着麦熟而得名，大都生长在略平也有肥厚泥土层的地方，也就长得比其他的萢儿茂盛，汁水饱满，入口酸甜，生津止渴。经常就看见一群娃儿坐在山路边，捧着大把晶莹剔透的麦萢的，在阳光下像吃着一粒一粒的半透明珠子，吃得满嘴满脸的金黄色。有一种更红艳的野萢常常与麦萢混长在一起，因为它红得好看又稀少，被人称之为蛇萢的，大人常常告诫我这种不能吃，被蛇舔过。哪有的事啊，蛇萢的比麦萢的更红更甜，汁水更多，只是颜色重，吃得人嘴唇发紫，发黑，有些吓人罢了。
▲庐山五月果（麦萢、桑葚、蛇萢）五月后的灿野，夏已替代了春：鸢尾花静静地开放，栀子花布满了山间，布谷鸟开始不知疲倦地日夜鸣叫，骤雨一霎，清溪水满，水田翻耕时，鲜美肥嫩的田螺不甘寂寞地涌出，江南人都是吃螺蛳的高手，唇齿之间，轻轻一嘬，螺肉应声入口。荷塘里也时有鱼跃出，守候许久的鹭鸟便会飞扑过来。麦穗、油菜籽在南风中摇曳着，在安心等待着自己收获的日子，微风将蒲公英的种子悄悄带走，一颗颗灵动的青梅，是时候拿来泡上一壶陪伴夏日时光的青梅酒。
入夏后，碗橱柜里一下就五彩缤纷了许多。各色瓜果，盛放着夏日特有的鲜活。青梅青，桑葚红，枇杷澄黄，杨梅绛紫，樱桃暗红如玛瑙，还有岭南荔枝红艳动人…… 最多见的，当数桃和李。桃子五月熟，分脆、软两种。脆桃要赶紧吃，软桃要养。不同于现在专挑驯化了的水蜜桃吃，小时候烦家里人反复问皮上的毛可搓干净了，否则吃下去会闹肚子。小时候还常看见一种毛桃。模样很丑，一身是毛，扁扁的，歪歪扭扭，坑坑洼洼，凹凸不平。读过一些书后，方知这就是《西游记》里延年益寿的蟠桃。
一年四季，不仅是山上的果蔬，在吃鱼上也遵循着时令的节拍。庐山人有一份吃鱼的时间表，清明挂刀，端午品鲥。农历四月，鄱阳湖最鲜美的是鲥鱼。吃完鲥鱼，端午便结束了，到了五、六月，是食白鱼与鳊鱼的时节。山河风物，应季而生，应季而肥。人合着美馔走，不仅是口福，也是一种四时的秩序。所谓生活就应该这样，它不仅仅是满足生存那么简单，而是一种态度。落在食物上，不过就是，为它留一点时间，酝酿出一点极致的滋味。
极致的美食只留给最勤劳的人们，世间的食物总是温柔的、多情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将时间花在它的身上。只要你愿意付出、愿意折腾，它总会回报你一份意外的食趣。对于好吃的我而言，夏天一定不能少了三个菜。青菜豆腐汤、凉拌松花皮蛋、豆豉苦瓜，皆为我夏日美食之首选。三道小菜，食之清凉，回味悠长，完全可以对付夏日焦灼，又不仅仅局限于此。立夏前后，照例要早早在路边田坎寻找车前草、蒲公英、鱼腥草，洗净煎茶，谓之“伏茶”，喝下可镇热清火，夏日里淘洗出一个散发着草本木本香味的胃，确实为度苦夏立了根本。
在古人眼里，春光将逝去，不免有伤感。于是备了吃的喝的，约上一帮朋友吃吃喝喝隆重的将春送走，美其名曰「饯春」，说是「无可奈何春去也，且将樱笋饯春归。」不得不佩服，古人们搞的这些玩法真的很有调调，既在迎夏之首，末春之垂表达了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又大饱了自己的口福。所谓饯春筵，上桌的菜肴并非大鱼大肉，除了樱桃和新笋，还要买枇杷、青梅等以祀先宴客，称之立夏“见三新，品三鲜”。添案物则有烧酒、海蛳、白笋、咸鸭蛋、蚕豆诸品，以为时鲜美味。
假如，我是不用上班的有闲族，那一定得好好筹划过个像样的立夏日。我要里里外外忙活一通，像过去的大户人家那样，把三烧、五腊、九时新全都准备齐全，一家人笑盈盈地围着圆桌——嘿嘿，不用吃，看就看饱了。特别要紧的是，饭后，要端上刚从树上摘下的梅子、枇杷和桑葚，再泡上一壶新摘的云雾茶，让满屋子都弥漫好闻的茶香。呵呵，就当忙昏了之后，痴人说梦吧。
入夏蕃秀，万物生长，皆为吾享，便有了初夏尝新之俗。汪曾祺说：「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我想，这碗人间烟火里应该有庐山的一缕清香吧。并非庐山人特别好吃迷恋这一口，而是习惯于顺应四时风物的步子，慢慢走完一年的光阴。这样的光阴，对于他们而言，是温婉的，舒缓的，自然也是从容、舒适的。
在这个时代，每一个人都经历着太多的苦痛和喜悦，中国人总会将苦涩藏在心里，而把幸福变成食物，呈现在四季的餐桌之上。
作者：醉石 来源：归宗的日子
看得都有些馋了/呲牙 看得眼馋了 毛豆好吃 还有茄子 加点肉 美味 好诱人的美食 看着就好吃 好有食欲感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看着不错，不知道味道如何 看着是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