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
<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芳 邻</span><br/><br/><span style="font-size: 16px;">陈林森<br/><br/><br/></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6px;"> 1982年,我从农村中学调入县城。起初住在校内单身宿舍,不久因家属投靠,被分配到湖边与校园有一墙之隔的独立小平房。南临鄱湖,视野开阔;西望庐峰,景色如画。据说房子原是某工厂的仓库,后来划给了县中。外形是常见的红砖房,有老式的双扇木门,中间是堂屋,各有一扇小门与东西两厢房相通。堂屋兼厨房,前住户遗留了一座柴火灶,另在门市买了一台烧煤的炉子。灶旁砌有水池,通自来水,可以浣衣。解手则要穿越东边的航道站的院子,借光其公厕。虽然离南门码头触手可及,客货轮靠离泊时有一 阵喧闹,但其他时候,特别是晚上,却显得荒僻,也比较冷清,唯余几盏昏 黄的路灯在夜风中慵倦地眨眼。我们远离闹市,也远离居民区,如果不是间或传来校园里的广播声,俨然一个“世外桃源”。<br/> 那时家境比较清贫,母亲20多年没有工资来源,当时我正为她落实政策而东奔西走。妻子在工厂做零工,我当时的工资也偏低,两个孩子读书,尤其是家属没有城镇户口,居家成本抬升,生活拮据。为了生存,我们在湖边开荒种菜,侥幸时能清扫到运煤时洒落的煤粉,偶尔还能扫到汽车撒落的稻谷(用来喂鸡)。事实上,养鸡、养鸭、养猪,我们都“艰辛探索”过。<br/>有人要问,住在县城,何来养猪的条件?这个嘛,当时环卫没有现在要求严,我们又位于校园外的边缘地带,纵有“城管”恐亦鞭长莫及。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硬件”,就是房子的西邻,有一长排废弃的竹棚(篾片糊泥墙,油毡盖顶),外表简陋,里面却四通八达,若为我所用,有很大的回旋空间。它是航道站从他县迁来时,来不及建职工宿舍而作为员工的过渡性住房,虽然已空无所有,但稍加改造,住人是不成问题的。我们自己动手,就近改造成猪圈(还隔出了一间小卫生间),先后养过三头猪。养鸡则持续多年,鸭子因食量太大而中止。<br/> 1986年,“工棚”住进了六位农民工,都是中年男性,年龄三四十岁(似比我略大),蓼花人。他们纯朴而俊朗,不像小说描写的底层人物那样不堪。他们似乎不是固定在某单位工作,而是以搬运为主(自备扁担、板车等工具),灵活就业。那时进城务工的人不多,他们早出晚归,除非下雨,很少在“家”安歇。因为来去一般要经过我家门口,很快熟稔了,相逢时友好地打招呼,或者微笑地寒暄。我们属于“原住民”,在他们面前有一定的“优越性”,但他们并没有什么需要求助于我们,我们当然更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互相之间是一种友好的芳邻。<br/> 那时电视机还没有普及,1986年某月,有友人帮我搞到一张票券,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当时那六名农民工才搬来不久,我看他们晚上实在无聊,就把电视摆在大门口,请他们来观看。时间若早,就看新闻联播、天气预报,然后看江西台的电视剧,《西游记》《封神榜》都喜欢看,不过由于白天太累,他们往往看不完“正片”就打着哈欠去休息了。还有一件事,是用水的问题。在某种意义上,水比吃饭更重要。当时我家的水电是用“公家”的,每月缴少量的水电费;但这几位农民工,却没有“单位”,晚上靠手电筒照明,做饭拾柴火,用水则到湖边的小池塘打水。池塘是紫阳堤内的港湾被沙土壅塞而成,池水开始还比较清澈,后来因为面积不断缩小,水质逐渐下降。我和妻子商量,就跟他们说,可以到我家来打水,塘里的水再也不能吃了,人吃病了就不好了。自此,每天轮值做饭的农民工提着铝制桶进屋打水,露出谦卑的笑容,主动和我母亲打招呼;如果看到70多岁的老太太戴着眼镜在看书写字,他们会莫名地惊叹。有人进来提水时,正在堂屋玩耍的孩子,就会主动避让。这种情况,大概一两年吧。<br/> 80年代末一个冬天的晚上,大门被敲开,六名农民工从来没有这样整齐地站在我家的门口,他们说明天要搬走,到外地去做长期工,不再打搅我们了,说了很多客气话。更没想到的是,其中一位,双手端着脸盆,堆着满满的黄豆,说是感谢这几年对他们生活上的关照,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云云。我和妻子都坚决推辞,妻子说承当不起,我说你们完全不用破费,水费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农民工强行把脸盆塞给我,有人在帮忙找腾东西的容器。刹那间,我感觉手里的分量变得沉重,它们不只是豆子,还包藏了许多传统的东西。这些大豆,虽然种类相同,但仔细看,品相还是有区别,不是从同一块地里收割的。我想他们是郑重地通过了一项“决议”,然后用这种朴素的方式,用来自蓼花的黄豆,来表示对一家外地人的“涓滴之水”的“涌泉相报”。其实,我在自己清贫的日子里,对他们的人文关怀其实是很少的(与工作繁忙也有关系),可以说是近乎冷漠。这六位普通的农民,与我们做了三年多的芳邻,我还不清楚他们每个人的姓名,也没有打听过他们劳动的辛苦程度和收入的多少,分别以后也不再有什么交集,然而我感觉,他们纯真的笑容,简朴的装束,黄里透黑的肤色,勤劳善良的品质,至今没有在我的心旌消褪。他们在改革开放之初,农村大集体刚刚解散,就勇敢地走出家门,谋求幸福,可以说他们是星子县(今庐山市)农民进城打工的“先驱者”吧?<br/> 我在湖边小屋住了八年,六位农民工搬走的次年,我们也重新分配了住房,搬进了校园。(刊于《浔阳晚报》2024年9月27日)</span><br/></p><p><span style="font-size: 16px;"></span></p><link rel="stylesheet" href="//www.shanglushan.com/source/plugin/wcn_editor/public/wcn_editor_fit.css?v134_s3i" id="wcn_editor_c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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