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丰盛”——小议文学语言

陈林森

                            “空荡荡的丰盛”
                                      ——小议文学语言
     我在昨天《新民晚报》（2013年9月29日）副刊上看到一篇随笔《寻欢记》，我读这篇文章并没有什么淫邪的心理，只是因为这份报纸的副刊质量比较上乘。作者是位女性，名字却很男人：石磊。文章写了两件事，都发生在晚上，一是赴友人的家宴，一是参加一个派对。参加晚宴前，作者写如何更衣，如何望着窗外的风雨而惆怅，尔后开车来到友人的深宅，却遇女主人出去接人没回来，只有一个保姆接待她。然后介绍张罗好了的餐桌：友人已经布妥温美的宴席，有我爱的西班牙火腿，有冰镇了的、显示友人好客的香槟酒……接着来了一段精致的文字：
    半个小时流水过去，院子里，是霹雳雷电，屋子里，是万籁俱寂。我的心情，是一寸一寸，在这种空荡荡的丰盛里，崩溃。
     这段描写并没有什么微言大义，也没有宏大叙事和双关、影射，无非是如实描摹“我”在那一瞬间的真实心态，但我领略到了文学语言的强烈美感。这短短的几十个字中，有对比，有拟物，有夸张，但最引我激动的是“空荡荡的丰盛”这个独创性的短语。
     后来主人自然是回来了，热情而又大大咧咧地接待了她。但是在等主人回来的片刻，面对丰盛的餐桌又无所事事的落寞和孤寂，则通过“空荡荡的丰盛”表达得淋漓尽致。分开来，“空荡荡”是指环境，“丰盛”是指餐桌，可是这二者却不合时宜地组合在一起，在修辞上则构成了一种特殊的“矛盾格”。
     矛盾格的句式，孤立地看，包含着“自相矛盾”。如果是“空荡荡”，就不可能“丰盛”；如果是“丰盛”，就不可能“空荡荡”。但在特殊情况下，它们竟可以组合起来，或融为一体，或互相渗透。矛盾格的句式，在形式上可以是丰富多彩的，有偏正式，并列式，主谓式，等等。其中似乎以偏正式为多，如“贫穷的富翁”“甜蜜的痛苦”“为了忘却的纪念”。长篇小说《芙蓉国》里有不少并列式的矛盾格：既在其外又在其中；她是心甘情愿的，又是被强迫的……。余秋雨散文中有很多主谓式：即便是地狱也能变成天堂；在这个拒绝生命的地方，从此有了一个有关生命的标杆……
     一篇文学作品，不能没有文学语言。文学语言，与修辞息息相关。修辞似乎是文学语言的化妆品。日常生活中平实的语言，未经加工的口语化的句子，由内部语言直接转换来的外部语言，采访调查后的原始记录，仓促行文的日志体文字，等等一切非文学语言，在进入“文学殿堂”之际，要经过文学之锤的打磨和文学之炉的冶炼。语言，不是不可以“素面朝天”，但读者总是希望在书刊上读到的语言，要比每天在生活中听到的多点别样的味道。一部（篇）文学作品，留给读者的，除了它的思想和情感，生活和体验，幽默和智慧，也还应该有特别生动甚至过目不忘的文学语言。组织这样的文学语言，当然需要经验，有的时候也许还需要灵感。比如矛盾格，它粗看有点反常，仔细咀嚼，又余味无穷。

漏雨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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