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麦从她身后站出来，瘦高个子，细长眼睛，脸上光洁白净。他嘿嘿地笑着说，老师，我就是小麦，你记得不？当年我气哭了你，你不知道，陈天艾为这事还痛打了我呢。
瑞雪看着眼前的两位学生，她终于想起来了，点头笑着说，你就是欧阳小麦。你是陈天艾，还做过我的课代表呢，都这么大了 ……
余校长从旁帮腔说，老师不认识学生那很正常，学生当然不会不认识老师啦！你所带学生有一千多人，哪能个个记得住？况且是十几年前的学生，他们变化也大了。
小麦点头说，那是那是。
天艾看着瑞雪，笑着说，老师，你可是一点都没变，你一直是我心中的……
瑞雪抬起头来，看了天艾一眼。
天艾看到瑞雪有些惊奇的目光，立马打住，将“女神”二字和着一口唾沫吞到肚里。
陆陆续续走进来好几个报名的老师。现在这个时代是车的时代，路上的车越来越多，驾校也遍地开花，学驾照的人则多如牛毛，教练随便到哪个单位一捞就是一把。
今天，到这个湖滨中学，欧阳小麦和天艾就一把捞了三十多人。教练为了方便老师练车，还把练车场地也暂时移到了学校。
二
八十年代中期，农村中学教育事业蒸蒸日上，一些优势学校比如红旗中学、向阳中学，每年中考都要考上十几个师范生。考上师范就意味着孩子从此与田间地头拜拜了，端上铁饭碗做上公家人了。这在农村可说是乐翻了天的大好事，孩子上学前，家里必定要在村里放上好几场电影，让本村和附近十村八村的人都来看电影，共同庆贺这天大的喜事，还要摆几十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非但如此，孩子家长还要将学校所有老师宴请到家，盛情款待，以示感谢。
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学生也将源源不断地被分配回这些学校当教师。钟瑞雪就是这样被分配到向阳学校来的。
向阳学校坐落在乡政府北面一公里处，在一个朝南的高坡上，四栋教室，一栋办公楼，还有一栋食堂。六栋房子分东西排开，整齐得像宫廷建筑。每栋楼前栽有四棵树，绕着校园又栽了一圈树。南面树阴下有两栋平房，那是老师住的宿舍。每当夏天来临，南风挟带着鄱阳湖上的水气吹进教室，出奇的凉爽。知了在树上吱吱歌唱，声音也格外清脆。
瑞雪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学生们像被谁吹响了口哨集合般都涌过来围看。他们的脸上露出兴奋，眼里放出光芒，因为新来的老师实在太漂亮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教师。其实瑞雪年龄比学生也大不了多少，比初一学生大五六岁，与初三大龄学生不相上下。初中毕业考上师范时刚好15岁，读完三年师范走进教室当上老师也就18岁。瑞雪肤色雪白，一说话脸上则会涌上两朵红云。扎着两根小黑辫，左右前肩一边飘闪一根，灵巧的小黑辫配着白色连衣裙，一走动就像是天上的云彩在校园里飘过。
那天，天艾没有进入围观的队伍，女老师到来时学校刚下第一节课。但他站在二楼教室的阳台上，将这个新来的女老师看得一清二楚。只见她云朵一般飘进了学校办公大楼，围观的学生则一哄而散了。天艾不由得冒出一个愿头：要是这个新来的老师能教自己班语文就太好了。
小麦呼呼地跑上楼来，见天艾正在发呆，就大声说，你呆什么呆？美女老师来了，你看见了没？我钻进包围圈，站在离老师最近的地方，你猜我看见什么了？见天艾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就说，女老师左脸上有个小红痣，这么大，这么大……小麦一时急了，不知如何形容，他突然来了灵感似的说，对了对了，就像是老师用红圆珠笔在本子上点了那么一下。
瑞雪果然就教天艾和小麦班上的语文，本学期他们刚上初二。最开初，学生们都沉迷在她的课堂里，不仅因为她漂亮，还因为她的声音就好像是深涧里流动的泉水。他们上课都非常认真，将身子坐得笔直，眼睛紧紧地盯着老师，老师走到哪，他们的目光就追到哪，全班学生似乎没有一个调皮的，都是极听话的好小子乖丫头。尽管一部分学生的心并不在课本上，他们不知老师讲了些什么，但他们愿意看老师讲课的样子，愿意听老师发出的声音，她的歌声一般动听的话语源源不断从她嘴里流出来，好像夏日的甘泉一般让他们心里凉滋滋的。至于老师讲了一些什么，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他们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成绩到底排名第几。
天艾则不同，他是属于一部分学生之外的，他安静本分，上课认真听讲记笔记，只不喜发言。天艾觉得新老师讲的课比初一时吴老师讲的更生动更流畅，自己也懂得更透彻。他的语文成绩从小学到现在总是一路高歌猛进，现在有信心更上一层楼了。而小麦则是一部分学生中的一员，他无心功课，古灵精怪，骨子里有着天生的野性，发言的积极性倒是挺高，因为特别好动，又曾屡次插话打断老师的讲课，还时时的不交作业，所以常常被一些老师罚到办公室蹲马步或做俯卧撑。
天艾和小麦都住在镇子上，两家也离得不远，所以每天上学放学基本同路。天艾成绩不错，小麦成绩不好，天艾年龄略长，个子高大，小麦个子瘦小，猴精猴精，所以尽管小麦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管，但对天艾却是言听计从。说得更准确一点，小麦是天艾的跟屁虾。当然，天艾对小麦也不错，他们小镇上就他俩是一个班的，所以小麦偶尔被老师留校了，天艾也会等他一路回家。
一天放学后，天艾和小麦一路回家。乡村小路都是被一块田一块田隔出来的，他们走在稻花飘香的田间小路上。十月的田野比天堂还美，成片的禾苗正在扬花抽穗，满眼是绿的苗和白的花，空气中氤氲着米粒的清香。微微的北风轻拂着面颊，凉爽得令人想放声歌唱。
小麦在风里吼了几声，忽然停住歌声，挺神秘地对天艾说，今天语文老师穿了长裤子，哈！她还从来没有穿过长裤子。你看见没有，她白裤子里面的那个红色短裤……
天艾用脚踢了一下田埂上的草。
小麦又回过头说，天艾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昨天中午我看见咱们物理老师从语文老师房里出来，说不定他俩已经好……“好”字还没说完，天艾对着小麦的后膝弯猛踹一脚，小麦立即狗吃屎样趴在田埂上。
小麦趴在田埂上不起来，他扬着头红脸爆筋地大叫，你干嘛打我呀，鬼才说了假话？
天艾弯下腰对着地上的小麦说，我告诉你欧阳小麦，你胆敢再胡说八道，我打瘪你个狗头。
三
上完二节课，英语老师晴雨坐在办公桌前批改学生单词默写作业，刚改完一本，晴雨觉得肚子奏起了空城计，才想起还没吃早点，扔下本子就往学校食堂走。
正吃着，忽然看见食堂后的篮球场上有一群人，一辆白色的小车正极缓慢地往前走，那一群人也随着车子慢慢往前走。晴雨有些好奇，急匆匆几口喝完稀饭，将馒头抓在手上就转到食堂后面。这个老蓝球场是七十年代初学生利用劳动课挖掘平整出来的，场地上的水泥现在还算完整，后来学校重新规划，校园内已建有新的蓝球场，这个老蓝球场就成为家属区内的小型停车场了。
晴雨一看这群人全是同事，一个皮肤黝黑的英俊男人跟随在车子左侧发号施令。水泥地上刚用白色油漆画了满场的圆点和线条，大都是横横竖竖的平行线。看来这是在练车，那个男人就是教练了。
天艾远远看见来了位女老师，只见她高挑的个子，穿一件米白色长风衣，一头柔顺的披肩长发在微风里飘扬。
晴雨说，你们在练车呀？瑞雪，好啊，你跑来练车也不邀我？
瑞雪说，我也是昨天余校长打电话叫的我，正准备打电话你呢。
天艾笑着说，老师，要不要来试试车？
晴雨迟疑了一下，说行啊，我试试看。
天艾先告诉晴雨一些基本规则后，晴雨抬腿上车坐在驾驶室里。天艾说，左脚踩好离合器，晴雨就用左脚去踩离合器，天艾说，右脚放在制动上，晴雨不懂，一边问哪是制动，一边忙低头去找。天艾说，脚刹，脚刹也叫制动，中间的那个。晴雨笑道，早说啊。晴雨在天艾的指点下双手扶正方向盘，挂好一档，松下手刹，左脚慢慢放开离合器，哪知离合器不听话，一放就松开了，车子跳蚤一样往前跳动了几步，把晴雨吓了一跳。
反复试几次，离合器终于听话了，车子平稳地向前走。先走前进线，场上两条长长的白色平行线特别醒目，教练说，车子必须一路沿线直行。前行倒还简单，哪个新手都没有问题，可是后退直行问题就大了。晴雨一时意识不到前进和后退一个样，想要车子往哪个方向就须得将方向盘往哪个方向打，那该死的逆向思维总在干扰着她，所以她一会儿将车子开向线里，一会儿又将车子开往线外，一路上把个车开得曲曲折折，飘飘荡荡。天艾一路跟从着温和指导，说要注意看后轮和车身，不要让车后轮压线，看见车身直了就不要乱摆方向。
两趟走完，晴雨下车，感叹着说开车还真有意思，并对天艾说明天就来交钱报名。
四
一个学期过去了，寒假来临，学生都放假回家去欢度春节。一到年底二十七八，到处是浓浓的年味。村里和镇里，人明显多起来，地里的农活停下了，外出打工的回来了，小镇上购物的人涌过来又涌过去，人们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每到吃饭时鞭炮噼哩啪啦，这里炸一阵那里炸一阵。到了初一初二更是热闹，到处是迎娶新娘子的队伍，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鞭炮轰鸣。新年是孩子的天下，他们不用学习，可以到处玩着好玩的看着好看的吃着好吃的，开心得发疯。
天艾却高兴不起来，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之前不是也盼望放假盼望过年么？可是放假了过年了却那么想回到学校，那么急切地渴望坐在教室里上课。 他的眼前总会不停地闪动语文老师在教室里轻轻飘动的身影。
他明显有些坐立不安了。父亲察觉到天艾的不对劲，说，你丢了魂了？整天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母亲伸手摸天艾的额头，很焦急地问，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呀小艾？小艾一生气猛地挥开母亲的手，小声嘟喃，我哪有什么事？你们大惊小怪！一转身躲进房间就不再理搭父母了。
过了一会，母亲就叫天艾到供销社去帮她买盐。母亲说，你去走动走动，别在家里闷坏了哎！
天艾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一块钱就走出门，他低着头沿着街道左侧一直朝东走，供销社门市部就在离家二百米远的地方。天艾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又折身向南走去。走了三百米，来到乡政府，这里前两年还叫公社，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改叫乡了。
天艾站在小麦家门口，正迟疑要不要进去，小麦的父亲正从屋里走出来。天艾叫了声叔叔好。小麦父亲笑着说天艾来了，你又长高了，进去吧，小麦在房里呢。小麦的父亲在乡政府工作，是办公室主任，在当时算是一个人物了。
天艾进了屋，小麦一见天艾，像喝了兴奋剂似的跳起来，说天艾你来得正好，我有个宏伟计划要实施，正愁没有同伴。走，我们钓鱼去。
天艾听说去钓鱼，有些不太乐意，说，小麦你疯了吧？大冷天的，哪有什么鱼？
小麦嘻笑着，说，哪儿冷？你看今天太阳多暖和。
天艾想了想说，好，跟你去看看吧，反正我也无聊得要死了。
两人拿着工具来到镇子南侧的和公塘，选择一处避风当阳的角落蹲下。小麦的钓鱼杆是自制，鱼钩是用母亲的缝衣针弯成的，竹杆是在山上砍的。小麦把一条乱扭着身躯的蚯蚓穿在钩子上，一扬手将杆线远远地甩到塘中，一会儿鱼漂动了一下，又迅速沉下去，小麦叫道，天艾快看，鱼上钩了。小麦轻轻一拉，一条小鲫鱼在空中活蹦乱跳着，闪动着银色光芒。小麦说，你看见了吧看见了吧多好玩！小池塘鱼真不少，只一顿饭功夫，小麦就拉出十来条鱼。小鱼在铝桶中哒哒地跳动着。天艾也一时兴起，接过鱼杆竟也拖出了好几条。
天艾突然想到要去买盐的事，就将鱼杆交回小麦手中说，你先钓着吧，我去有事。小麦着急地问，去干嘛呢？天艾没回答，只顾往前走，小麦把鱼杆往一个来看热闹的小孩手里一塞，说，给你过过瘾，就跟上了天艾。
两人一块走进供销社大门口，他俩的区别是，天艾低着头走，小麦昂着头进。这时迎面走出一个人，尽管天艾只看到她的裤脚边和皮鞋，但他心里一惊，老师？抬头一看果然是语文老师。小麦早叫了一声老师好！天艾脸一阵通红，结结巴巴地叫，老……师……新年好！瑞雪笑着说，天艾小麦，新年快乐！你们来买东西吧？作业做了没有？小麦说，报告老师，作业做完了。天艾怀里像揣着一只跳兔，在胸口一个劲地蹦，蹦得他慌乱无比，他只能是鸡啄米似的胡乱点头，一边说老师再见，一边急忙逃进了门市部里面。等他心平气定，想到刚才是碰见老师了，真巧啊！他急忙跑到门口去看，老师早不知去向了。
五
天艾总将笑意挂在脸上。
他每天清早就从十几里外的小镇赶来学校，他来的时候，学校正在上早读，他听着从一间间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学生时代。有几次，天艾来到瑞雪上课的班级外，远远地站在后窗，听瑞雪给同学们上课。瑞雪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天艾眼里却还是那么年轻，远看身材少女一般，近看又比十八年前增添了说不尽的风韵。她的声音还是从前一样，像山涧的泉水在欢唱，如林间的鸟儿在啁啾。天艾听着听着就醉了。
这些天来，天艾就像闯进了梦里一般，他觉得自己是遇到命运之神了，常常半夜里从梦里笑醒。每天都能看见瑞雪，每天都能教瑞雪练车，每天都能闻到她身上春天般的气息，这对天艾来说是无比幸福的事。所有他总将笑挂在脸上。
在家里他却很少笑，天艾的老婆是湖州人。他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不是他成绩差没考上高中，也不是他不想读书，而是在他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他父亲死了。前一天父亲还是个大活人，第二天早上竟成了冰冷的死人，医生说是心脏病发作不治而亡。天艾哭完之后，就只好跟学校说再见，从此跟着小叔去广州打工。因为他家还有三个弟妹需要养活，当然只有哥哥作出牺牲。打工的五个年头，他认识了一个女孩，第一眼对她有感觉是因为她长得有点像语文老师钟瑞雪，这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湖州女孩，一年后成为了天艾的妻子。后来小孩到了读小学的年龄，他就带着老婆和两个孩子回了小镇。
天艾在小镇里有一个店铺，他开了家服装店，老婆在店里照看着，他还开过服装加工厂，后来小麦办驾校，就邀了天艾入伙。
到湖滨中学来招生是小麦的主意，因为小麦的表哥在湖滨中学当校长，小麦就找表哥，表哥认为这是好事，因为老师学驾照是形势必然，学校已经有十几个老师买了新车，上周五开行政会时几个领导还商讨拿出东面一块场地给老师做停车场，而表哥也正有学驾照然后买车的念头，因此一拍即合。小麦又提出要在学校找场地练车，表哥想了想说，练车不能影响学生上课，要不就在家属区内的篮球场上练吧。
练车的老师多了，小麦就让天艾给老师排序，有的老师上午有空，有的老师下午有空，天艾就把老师的名字和电话一一写在本子上，轮到谁就打电话叫，当然大多数只打传呼，响二下就挂掉，起个提醒的作用。
被叫到的老师放下手头的作业，三分钟后就出现在教练面前。一般一个老师一次练二把，十几分钟就可以结束。
其实这样并没有太大程度影响老师上班，可是学校管教学的女校长不同意了，她说老师们利用上班时间练车明显是违规行为，并不说老师，只把小麦和天艾叫去谈话。
于是练车时间只能移到双休日了。
瑞雪在练车过程中表现出的缜密和沉稳，常让天艾惊讶，以至于深深地佩服，她每一次找点都非常准确，车子总会按照点线提示一丝不苟地行进到规定的平行线内。天艾心里常拿瑞雪和晴雨比较，两人的个性完全相反。海韵练车时动作麻利，胆子还特别大，可总是大大咧咧，毛手毛脚，十次倒有八次不按平行线走，但最终竟都不会压线更不会出格。
一次大家都在练车，天艾说，海韵和瑞雪以后会是开车高手。
瑞雪笑着对她的学生说，瞎说！我胆子这么小还会是高手？
瑞雪今天穿着一袭长裙，有点裙袂飘飘的感觉。
天艾眼里闪着光芒，说，你稳重又仔细，以后开车事故一定为零。
晴雨站在不远处笑，她今天穿着牛仔裤配着运动鞋，把头发扎成马尾，干练而洒脱。
晴雨带着疑惑问道，师傅，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开快车高手么？
天艾看着她说，你的确是，你胆大又有灵性，操作能力特别强，以后我开车不如你。
说得晴雨格格格地笑个不停。于是晴雨请天艾和小麦吃晚饭，叫上瑞雪作陪。晴雨和瑞雪一直是朋友，走得近，一般情况下，有饭吃谁也不落下谁。何况 晴雨的第六感官已经告诉她，天艾对瑞雪有微妙之处，所以更要叫上瑞雪。
餐桌上，天艾的酒量出奇的大，小麦则滴酒不沾。小麦有严重的胃病，一喝酒肚子就会痛，但他这天还是破例喝了一盅，喝完就跑到卫生间里去吐。
晴雨敬天艾的酒，天艾一口一盅。三瓶酒下肚，天艾开始不停地敬瑞雪的酒，一口一个“我敬爱的老师”、“我亲爱的老师”，瑞雪没有酒量，每每只是意思一下，天艾照例一口一盅到底。天艾又不断敬晴雨，他喝到第十瓶时，晴雨醉倒了。
散席时，天艾举着酒杯，眼里一片迷茫，他看着瑞雪，说，老师，你知道吗？我有一句话一直想说。
瑞雪说，你喝多了？有什么话就说。
天艾非常慎重地一字一顿地说，老师，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女神！说到女神两个字，他站起来，伸出手，一把抓过瑞雪的手，用劲地握了一下。又展开双臂，想去拥抱瑞雪，瑞雪轻轻一转身躲避了，说，天艾你喝多了。
六
元宵过后，正月十六学校开学。
就一般规律而言，初二下学期是学生在整个初中阶段的转折时期。14岁的身体在春风里摇曳多姿，众多情愫的涌动导致了学生选择的多样性，女生心里有了小秘密，男生开始走两极分化的道路，有的成绩突飞猛进，有的就过起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日子。
班上的“将才”们开始蠢蠢欲动，有意无意地扰乱课堂纪律。偶尔有轻轻的急促的口哨声响起，是那种试探性的，不敢张狂，稍纵即逝，速度快得让瑞雪分辨不出声音来自哪个角落。有时瑞雪转过身去在黑板上书写，身后就会有一百只小蜜蜂在嗡嗡地闹，那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天边传来，捉摸不定，如海潮一般，不经意时如潮来动荡迂回，认真去辨听时却又潮去无踪。瑞雪常常被这些捉摸不定的声音苦苦缠绕，心情烦燥不安。
一天，班主任老师走进教室说，语文老师病了，来不了，这节课由数学老师顶替。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惨叫——啊？！
小麦恨死数学老师，昨天数学老师又把他抓住，让他做三十个俯卧撑说是让他锻炼锻炼身体，原因是小麦没交作业。小麦冲到讲台上，抓起粉笔盒，将黑板下沿的白色粉沫龙卷风一般扫到盒子里，然后猴子一样灵敏地将粉笔盒放到虚掩的门框上。大家还没来得及弄明白怎么回事，小麦就溜回到座位上。
与此同时，门推开了，瑞雪老师半边身子刚进来，头顶上“咚”的一声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白色的粉尘雪一样飘洒下来，大小粉笔冰一样纷纷砸下，跌落到地上。瑞雪老师被吓呆了，头上身上全是白色粉尘。她一动不动，一会儿眼一红，泪珠雨点一样滚落下来。同学们吓呆了，小麦也吓着了，他没有想到进来的竟是语文老师，班主任明明说是数学老师来上课的。老师的泪一直在落，女同学的眼睛开始红了，瑞雪的每一滴泪似乎都落在全班同学的心上。
小麦站起来，小声地说，老师，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是针对你的……
瑞雪哭了一阵，就不再哭了。但这节课她也没有上课，她的脸上通红通红的，眼睛也是通红通红的，过了一会，她又打着寒战，脸上却是惨白如雪了。
老师真的是病了，病得好严重，又发烧又畏冷啊。
天艾一直沉默地看着老师哭，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深处忽然疼痛了一下，好像有谁在他心上揪了一把。后来看到老师脸上的变化，他心里又那么隐隐地痛了一下。
一下课，天艾就把小麦揪下座位，天艾红着眼说，你来受着吧！于是把小麦按到地下，三拳下去，小麦鼻孔就流出血来。
小麦不敢求饶。
说也奇怪，自从这次事故后，只要是上语文课，同学们都会鸦雀无声，海潮声从此隐退，瑞雪再也不必为捕捉不定的声音而烦恼了。
这就是天艾前面所说的，小麦气哭了老师，天艾打了小麦的事。
七
科目一考试对于老师来说太小儿科了，三十九个人中有二十多个考了满分，其他老师也全部过关。
到了科目二考试时，老师就明显紧张了。
已经练了一个多月，有的老师还倒不进库，每次都会严重地偏离方向，不是压线就是出格。
天艾总是边跟着车走边指挥说，方向往左打一圈，走，停，方向往左打一圈，好！注意走平行线，走平行线！
练车过程中，小麦来学校不多，他主要精力放在小镇驾校里，那边还有几十个人在练车。
这天，小麦来了，他看见张老师把车开得不成样，张老师五十多岁了，快退休了，能来练车也不简单。小麦把张老师从驾驶室请下来，自己一纵身坐上去说，你们看，用脚踩住离合器，用离合器来控制速度，怎么会找不准点？
老师们都近前去看，小麦又说，看，我要车子慢得像蚂蚁爬它就得像蚂蚁爬，找点的时候，慢慢一点点靠近，要车子快点就松开点离合器，要车子慢点就踩紧点离合器，小麦边示范边说，不学会控制车速，就停不准点，停不准点，你们的车就到不了目的地。
小麦又请张老师上去试试。张老师按小麦的提点操作一遍，车子竟稳稳地倒进了后库。
张老师又试了一把，成功。
张老师高兴地说，师傅这招真灵。
小麦哈哈笑着说，你们老师就是一根筋，只会考试，到要动手时就是比不上别人啊。
听了小麦的话，老师们也不生气，因为与两个教练混久了，大家说话都很随意，于是有几个老师辩解说，我们年纪大了，当然比不上年轻人咯。
天艾说，那也是实情，我算了一下，你们平均年龄在四十以上呢。不要紧，慢慢来，耐心点学，放心啊，我保证科目二你们都会过关。
小麦又哈哈着说，我得多烧掉好几箱汽油啊，老师们。
老师们也都笑了。
晴雨开着玩笑说，我们请你们多加几次餐，你们不就捞回来了。
瑞雪没有笑，只是看着天艾和小麦——她的两个学生。这两人已经是步入而立之年了，也成熟了，有事业心了。看着他们能做点有益的事，心里也不免感到欣慰。
临考前三天，老师们都去镇上总校练九选。所谓九选，也是科目二的考试内容，九个项目除侧位停车和上坡起步必考外，其它随机抽考一个，一般是直角转弯、单边桥、连续障碍等。
瑞雪练九选时，出了点意外。在一个上坡起步的项目上，车走到一个高坡上，到点停下，按教练的意思双脚同时猛地松开离合器和制动，车子就会像一头老牛一样往前一蹿，这就重新起步了。其实这完全是应付考试，这个起步方法对真正开车没有半点作用。瑞雪可能是脚松得太慢，也可能是别的原因，车熄火了，车子一直往下溜。瑞雪吓得不知所措，任方向盘向左偏去，眼看车子就要翻下三四米的高坡了。天艾赶紧打开门跳上副驾，在几秒钟内重新打发车，把好方向，帮着瑞雪把车开上正轨，避免了一场事故。
一般情况下，车子是不会熄火的，可是今天车子竟然熄火了，天艾百思不得其解。天艾事后也感谢这次意外熄火，这样，他与瑞雪的关系似乎又可以近一步。他毕竟救了瑞雪。
晴雨在事后意味深长地说，瑞雪，你和天艾还真有点缘分呵。瑞雪不理她，对天艾也只是一再表示歉意和谢意。
八
十八年前，天艾打了小麦，班上同学开始议论。
一个平时比较关注小麦的女同学，看到小麦被打得血流如注，心里自然不乐意了。于是她疑惑地说，天艾是不是有问题了？不然为什么那么往死里打小麦？
另一个男同学就接过她的话说，天艾一定喜欢上语文老师了，语文老师那么漂亮啊！呵呵。
大家有的用惊奇的目光看天艾，有的用怀疑的目光看天艾。
好在天艾对大家的议论一点也不在乎，也可能他装作不知道。语文老师也不可能知道这些，所以瑞雪对天艾与对其他学生没有半点不同之处。
要说有不同之处，那就是初三开始，语文老师选了天艾作语文课代表。不用说了，选天艾作语文课代表，是因为天艾语文成绩特别优秀，初二期末考试时天艾的语文考了全校第一。
做了语文课代表，天艾与语文老师接触就更多了些，交个作业本，拿回个作业本，布置个作业什么的，老师都会单独吩咐天艾一番，叫天艾写在黑板左上角。
有时老师也关心他的家庭，问问他家住哪里，有多少兄弟姐妹，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这些都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关心，没有半点超过师生情。
有这些，天艾就够了，他很快乐，也很满足。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天艾变得有点不快乐了。
瑞雪到这个学校一年多了，她的漂亮她的魅力吸引了好多男老师，也引来了不远处乡政府里工作的帅小伙。
第一次小麦说物理老师，天艾还打了小麦。可天艾也亲眼看到了语文老师和物理老师走在一起。
自从天艾读到了初三，学校规定所有初三学生都在学校住宿。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后，天艾从操场上经过，亲眼看见语文老师和物理老师走在一起，俩人一直朝南面的两排平房走去，他们的距离很近，朦胧的月色中，天艾没有看到更多的细节，他们有没有拉着手走呢？他们有没有……可天艾不能跟着老师走，他必须回到自己寝室里去。
天艾的心情有点不好。
从这次开始，天艾每天晚上下晚自习后，都会在操场上站一会，望南面的平房看去，他知道东边第三个窗户是语文老师的，她的窗户天天晚上都是亮着的。他不敢去设想老师的房子里此时会有什么人？或者会有什么情景？
此时，他只要看见老师窗口的光，心里似乎就有了希望。
天艾就在心里说，我要认真读书，将来也考个大学，那时我……他不能再往下想了，梦想离现实太遥远了。
事情好像并没有向前发展。因为日复一日，语文老师还是原来的老师，还是单身的老师。
大概是快放寒假的一天中午，天艾又看见语文老师跟一个帅气的年轻小伙子在一起打乒乓球。这个人的球打得好棒，扣球的动作特潇洒，大家都围着看，所有人都流露出钦慕的神色，但所有人都不认识他。帅小伙第二次来的时候，小麦说，天艾，我认识他，他是乡政府书记新调来的秘书。姓汪，我爸说他爸是县长呢。
天艾心里又有一点不快乐。但他的快乐与不快乐谁也不知道，小麦也不知道。
过年后，天艾就读到初三下学期了。这个学期很关键，天艾有二种想法，第一种想法是，考上县城的高中，三年后考大学，这样就要读更多年的书，花家里更多的钱。第二种想法是，今年就考上师范，三年后就可以出来工作，像语文老师一样。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这是首选。
于是天艾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但是后来家里发生了天大的事，他的理想都随着父亲去陪葬了。
九
科目二考试那天，老师们坐了四个小时的车来到另一个山区小县城参加考试。跑这么远的路是有原因的，听说这里考试环境宽松，学员只要往车上一坐，捣鼓捣鼓就可以过关。
老师还是很紧张。有两件事必须说一下。
一是余老师在头天晚上的模拟演练中，车子差一点撞上铁皮围墙。历史老师余芳芳坐上车后，先发动了车子，松了手刹，挂了档，准备起步，突然意识到座位没有调好，她就弯身下去调座位，左脚不自觉地松了，一松离合器，车子就突突突地跑开了，很快的速度，老师都叫起来，天艾跟着车跑，拼命说，踩脚刹，刹车！快刹车！但车子还在更快的跑，像一匹奔马向前冲。余老师更是慌了神，不知怎么办。这时海韵大叫一声，余芳芳，把车刹住呀！余老师这才听清楚，回过神来，一脚把车刹住，车子狠狠地怪叫一声，停下，距考场的铁皮围墙只有一厘米距离。好险！天艾一看，原来余芳芳老师挂的竟是三档。
天艾说，余老师犯了二个错误，一是调整座位必须是上车第一件事，二是慌乱中挂错了档，挂一档一定要往左拍一下再挂，而余老师是直接推上去挂三档。
还有一件事是九选演练时，化学老师刘老师一不小心竟把车子开到了草地当中。
刘老师刚上车，小麦坐在副驾上，说，把方向盘摆正。刘老师一听，立即把方向往左打了一圈，本来两前轮是正位，刘老师一紧张就稀里糊涂向左打。小麦说，往前走，加点油，刘老师就发动车子，车子往左一拐，刘老师脚下猛力一踩，车子就野马一般奋力往草地中间狂奔，把旁边站着的瑞雪和其他几个老师吓了一跳，大家赶紧往边上跳开，慌乱中彭老师还摔了一跤。
小麦在副驾上一脚把车刹住，扭过脸一瞪眼吼道，谁让你把方向往左打的？再说加油也不是那么加的，轻轻点一下就可以，真是一根筋！差一点出事了！
刘老师也吓得不轻，又让教练一顿臭骂，他只有一语不发。
第二天考试，晴雨抽签抽到第一。她叫了一声，真倒霉。
小麦说，不要紧张，听我的提示操作。原来倒库这一关，教练可以躲在某个地方，用对讲机提示正在考试的每个学员。
晴雨在摄像头前照了像，坐上车，一切准备就绪，她用车内的红色旗子从车窗口举起来，摇动着，提醒监考老师自己可以开始了。不料，没摇二下旗子就摇飞了，可棍子还在她手里。于是晴雨只得又归空档，打开车门到车顶上来找旗子，她慌忙把旗子重新绑紧，再次挂档摇旗子。等了好一会，才听里面传出声音说，一号学员，可以开始了。
一发动车子，身边的对讲机里就传来小麦的声音。请按我的提示操作。直行，停，向左一圈……
晴雨一点也不紧张，她很镇定地按照提示把所有程序走完，其实教练不提示，她也一样可以很完美地完成任务。这时，里面又传来一个声音，一号考试结束，过关！
瑞雪考试非常顺利，她本来练车就练得很到位，考试过关对她来说没有悬念。她的九选抽的是最难的一项，连续障碍，即路上交错放置一个个大圆形铁饼，车子要一路绕过铁饼。不用说，瑞雪顺利过关了。
所有考试结束，小麦总结说，这次考试非常理想，近四十人只有两人九选未过关。二人都是使用5号车侧位停车时车子熄火。
回程的路上，所有老师都兴高采烈，只有两个老师难过又气愤，一直埋怨考场的5号教练车有问题。
十
最初的科目三路跑选在鄱阳湖草地上进行。
这是小麦的主意。这一年，天气大旱，公历五月份了，鄱阳湖还未进入涨水季节，茫茫十里湖，草长齐膝，一片碧草连天的景象。湖中间有一条大道，每年枯水季节，湖对面的小镇人都抄这条近路上县城。路宽阔平直，路上行人较少，便于车辆行驶。
小麦说，女老师都胆小，又大龄化，在公路上练路跑还真怕出事。这条路最适合她们练路跑了。
天艾也十分佩服小麦。
小麦招集女老师说，你们明天都到鄱阳湖割谷打草去。
大家都一愣，瑞雪说，你这个比喻还真形象。车子跑在广阔的十里湖洲上，远看还真像是一台机器在田间收割农作物。
自从路跑开始，天艾却没有再来，每天来的都是小麦。晴雨觉得有些奇怪，就问，天艾呢？天艾怎么没来？说这话时还回过头盯了瑞雪一眼，似乎瑞雪一定知道内情。
小麦说，嗬，他前几天不知在哪喝酒，喝得醉死过去，我找到他时，他的脉搏都不跳了，奇怪的是，他嘴里却一直在说，平行线、平行线……可能是有什么事吧？他这几天在镇里教那些人练车呢。
瑞雪心里一惊，她低下头，默不作声。只有她最清楚天艾这些天没来的真正原因。
自从晴雨那次请客后，天艾就不想再沉默了，他的愿望在十八年立定在心的最深处，他需要倾诉，于是他最终选择爆发，虽然并不是想要得到什么，但对于天艾来说，上天既然给了自己这个机会，沉默就不再是男人应有的作为。于是天艾每天晚上必给瑞雪发信息，少则一二条，多则几十条。信息里除一般的问候，有时会涉及到小时候的事，后来渐渐吐露了十几年来自己对瑞雪那份执着的情怀。
他告诉瑞雪的，正是瑞雪一无所知的，是关乎天艾对自己的那份不为人知的最初恋情。在天艾的千余条来信中，瑞雪不但了解到天艾这些年的人生经历，而且最终解读了他对自己一片痴情。瑞雪内心深处也曾微波荡漾，涟漪阵阵。
但瑞雪一直选择沉默。她骨子里的传统观念像钙化了一般，牢牢地吸附在她的每一寸骨骼里，以致她没有更多的选择。
天艾初中毕业后，瑞雪在那个暑期也调到了县城一所中学。对于天艾父亲的死，瑞雪当时是有耳闻，但她没有更多地关注，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工作调动上。调到县城三年后，她结婚了，对象正是那个去学校打乒乓球的帅小伙，因为他是瑞雪的初恋，也因为他爸把自己调到了县城。他的名字叫汪寒，现在的汪寒已坐上财政局局长的宝痤。
一天晚上，天艾练完车后没有回家，他鼓起勇气打电话瑞雪，约她出来吃晚饭。令天艾激动的是，瑞雪应约前来。
地址选在小城最豪华的龙王宴府，一个小包，里面陈设雅致而舒适，幽暗的灯光下，弥漫着浪漫和温情。
天艾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红酒。
瑞雪帮自己满上了一盅红酒，看着一脸笑意的天艾，她在考虑怎么开口。
天艾眼里闪着无边的光芒，他说，瑞雪，我这不是做梦吧？
瑞雪开玩笑似的说，天艾，你的梦该醒了。
天艾深深地看了瑞雪一眼，说，你的车练得真好。
瑞雪深思着，说，天艾，你知道吗？练车和开车都一样，需要走平行线，车子任何时候都不能跨越平行线，如果不按路上的平行线走，车子就会翻下路基。
天艾有些急了，说，可以拐弯，也可以压黄线超车。
瑞雪把手放在天艾的手上，说，拐弯和超车也正是为了走下一条平行线。如果两部车不按平行线走，以80码以上的速度交汇到一起，那将会是什么结果？天艾，我们就是那两部车子，只能……没有别的选择……
天艾绝望地说，老师，你永远是我的老师，永远是我心中的女神。
瑞雪缓缓地说，这就够了，请尊重老师并尊重她的选择。
天艾脸上有些泛白，目光渐渐暗淡下去，良久，他抓起一盅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天艾笑了，他说，瑞雪，请允许我抱你一下，好吗？
天艾站起身，把瑞雪拉起来，用手一带，瑞雪就近在胸口，他伸出臂膀，把瑞雪搂过来，用力紧紧箍住，似乎想要把她嵌入到自己的胸腔肺腑。一滴泪珠悄悄滚落到腥红色的贴花地毯上。
天艾忽然感觉到，此刻的瑞雪是一捧雪，慢慢地化在他的心上。
201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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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2 19: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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