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星晴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是个又高又瘦极好说话的老人，虽离开多年，但我却从不曾忘记他。

    从小到大只要我想要的，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他都会想方设法满足我。他平时沉默寡言，只有我缠着他讲故事时，他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太阳刚落山，家家户户就把水浇在门前的晒谷场上，以便驱散一天的暑气。大人们把竹床摆好，有的搬出小桌子小凳子，端出饭菜开吃。邻居们最爱这时候聚到一起，边吃边聊，碗里没菜时，顺手就在哪一家用筷子夹，一顿饭要吃上一两个小时。等到吃完饭，我们小孩先到处疯玩一圈，回家就在场上的竹床上乘凉。奶奶拿着蒲扇给我扇风赶蚊子，我躺在爷爷怀里听故事。什么牛郎织女啊许仙白娘子啊，我最早就是从爷爷口中知道的。小时候的我最喜欢听他讲打仗的故事，那些战场上的故事他总是讲得绘声绘色，而我听来又紧张又兴奋。我现在只依稀记得他总以一句“打仗最苦……是当兵的”来结尾。爷爷当过兵，经历过抗日战争，战场给他留下了太多的血与火回忆。那时候的小伙伴都知道日本鬼子最可恨，能听一听打鬼子的故事最开心，所以隔天我便迫不及待地把爷爷讲的故事再讲给小伙伴们听，小伙伴们一个个围在我身边，聚精会神地听着，我越讲越神气十足，因为他们羡慕的目光给了我极大的满足感。每次我都是一边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一边心里想着怎样把爷爷的故事记下来，奶奶的蒲扇送来阵阵微风，草丛中的虫鸣声如同催眠曲，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常常在屋里的床上。那时没有电扇，夏天极热，我常常热醒，一吵闹奶奶便摇起那把大蒲扇。


    一直到我五岁，堂妹才出生，之前爷爷奶奶身边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们最疼爱的就是我，哪怕我上小学离开他们，他们每天念叨的还是我，我也极亲他们，快到寒暑假便想去长住，那真是归心似箭。爷爷每天早出晚归，他的工作是做花岗石雕刻。他的手艺精湛，字出奇地好，一笔一划比现在电脑雕刻的丝毫不差，可能是他从小上过私塾练过字的原因吧，因此，他的收入也比别人略高。他生平有两大爱好，一是喝酒抽烟，二是听评书。哪怕是早上，他都要喝上一盅白酒，没有下酒菜，一碟霉豆腐都喝得有滋有味。爷爷总是抽旱烟，我也常常帮他把烟丝塞进去，然后他点着，抽上几口，我就抢着把剩下的敲掉。一到中午，那个小小的收音机便播放着《隋唐演义》之类的评书，他津津有味地听着，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我便趁机“搜刮”他兜里的硬币。小时候我兜里总有好多零花钱，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特别是在乡村，我可是小伙伴们“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小卖铺里的那些零食，比如瓜子、葵花籽、糖果、酸梅粉等我都吃了个遍，我很小就会把瓜子剥得完整无缺，如今我根本没有兴趣剥瓜子了，很难想象那时候怎么会对所有的零食爱如珍宝，爷爷总是叫我小馋猫。亲戚送给两位老人的麦乳精橘子罐头之类的食品，也总是进了我的小肚子。最开心的是爷爷每次进城，都会给我买来一些乡下没有的稀奇零食。现在的我判若两人，什么零食都不喜欢，是缺少了宠溺的味道吧！又或许是小时候吃过的那些美味在我心里过于根深蒂固，因此无可替代。

    爷爷很好说话，在家里奶奶总是对他唠唠叨叨的，他陪着笑，一言不发，我常常为他打抱不平，其实我自己也欺负他，他总是笑着，没发过一次脾气。有时候别人在我面前说我爷爷是“糯米粑”，我便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你喜欢吃不？我说喜欢，他笑着说那就是说我好呗。接着便岔开话题，问我中午想吃什么。我的回答总是肉，那时候的乡下根本没有肉卖，要买得去几里外的峰德镇，一般也只有来了客人才会买肉，爷爷一边笑我小馋猫，一边去镇里买肉，买来了做肉片汤，我总要吃一大碗，还要就着汤吃一碗饭。爷爷奶奶总是笑眯眯地着看我吃，那个场景便深深留在我脑海中，从不曾忘记。
    爷爷年轻时长得很出众，眼睛大而深邃，鼻子高高的，身板笔挺的，虽然一直很瘦，但特别精神。我爸爸也是如此，年轻时去照相馆拍照，照相馆都会把他的照片挂在外面做摄像展示。郭富城当红时，许多人都说他像我爸年轻时。爸爸蓄起了胡子，大家又都说他像林子祥，这可是十足的明星脸啊。爸爸如今已年近花甲，依然比同龄人精神许多。而到了我这一代就似乎“泯然众人矣”，只遗传了他的高鼻梁和瘦。
    以前我常觉得奇怪，为什么别人爷爷都很年轻，而我爷爷从我记事起就挺老的。后来才知道爷爷回乡已经年近四十，直到四十一岁才生我爸爸。爷爷年青时跟着他堂姐夫在外当兵，他堂姐夫抗日战争时期在南京国民党某部当师长，他也当上了连长，他从来不在人前说他当过国民党军官的事，我也无从想象平时总是笑呵呵的乡村老头在战场上是怎样的铁血雄姿。世事无常，爷爷的堂姐夫在后来的政治运动中被枪毙了，爷爷带着他堂姐一无所有地回到蔡家湾老家时，已是物是人非。回乡后不久遇到了奶奶，两人一见钟情，奶奶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一穷二白的爷爷。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爷爷特别惯着奶奶，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反驳。回乡的三十多年，生活平淡而宁静，像乡下普通的老头，还特别好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奶奶看起来强势，特别泼辣，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给我吃再给爷爷吃，自己却总是说吃过了，嘴里总是唠叨爷爷和我，却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表示对我们的爱。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变迁，爷爷对世事特别淡然，大事小事从不计较。我爸爸和我叔叔都不曾生儿子，奶奶也曾经为此唠叨，可是爷爷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紧，不要把这事太看重。他对儿媳如同亲生女儿，对我们三个孙女更是疼到心肝里，特别是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更是宠爱。在他眼里，我是他的骄傲，当年我考上师范，他比我还高兴，说娟儿此生有了铁饭碗，安稳了。没想到刚去学校，就传来爷爷病重的消息，我从九江匆匆赶到，竟未见到他的最后一面。每每思及，都会忍不住心如刀割，这也成了我心中最大的遗憾。

   后来奶奶八十七岁高龄走后，与爷爷合葬在在一片美丽的山坡上，别致的带亭子的合墓，周围种了许多松柏、山茶等，而今绿树成荫，鲜花盛开，非常气派。一抔黄土，叶落归根。爷爷前半生刀头舔血，后半生躬耕乡村。他一生从不曾抱怨命运，心态平和，随遇而安。
   偶尔，爷爷会入我梦里。在梦中，我仍像以前那样依偎在他身边，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再来盘花生米

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