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市先贤：曹龙树与项家达

尚庐山

       项家达和曹龙树是同时代人，他们是清朝中期江西省南康府星子县的“双星”。二人生卒年龄如下：

       曹龙树（1749-1814年）

       项家达（1743-1816年）

       项家达比曹龙树年长六岁，逝世反比曹晚两年。项是海会人，曹是横塘人，按星子地域分则一为下乡，一为上乡。在星子，项的文名似乎没有曹大，似因他没有给家乡留下多少诗文，但在科举上项家达却比曹龙树顺利，官职也比曹高，项的诗文也不错。他25岁中举人，26岁中进士，一时轰动江西。曹龙树曾写诗称赞他：“冰雪净聪明，神珠驰霹雳。童场早冠军，虎傍连中的。乍发孝廉船，旋射金门策……”。项家达科场虽一帆风顺，官场却不那么遂意，他官职曾达五品、四品，并一度去职，后又为六品。

        项家达字仲兼，号豫斋、鸣凤子，星子海会镇菜溪河南畈项家人，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乡试中举，第二年会试（即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 又中进士，为二甲第26名，一时名震乡里。项家达中进士后被授翰林院编修，入国史馆武英殿，参与编纂《四库全书》。翰林院编修官虽只七品，但却是天子近臣,乾隆南巡,就曾屡次召见项家达，询问家世并命其步韵作诗，诗成即获好评。后项奉命出京巡视天津漕务，他上疏条陈漕务利弊，一连奏上九折,均被乾隆采纳……项家达虽获诸多殊荣，但仕途并不顺畅，他历官监察御史（五品）、提督山西学政、礼科给事中（五品）、光禄寺少卿（五品）、安徽司郎中（五品）、通政司参议（五品）,太常寺少卿（四品）……后因漕船私带木材，项家达以失察被弹劾去职。不久又启用为刑部主事（六品），一说刑部郎中（从五品），由于学问与文才具佳，他任刑部主事时一度主试河南、四川等省乡试。之前他也曾为顺天乡试同考官、会试分校官，主考期间主考官皆享受钦差待遇，倍受尊重。据说项家达任四川主考时,地方有人想难为他，出上联要他对下联:"门对一山,数不清千峰万壑"。项似不假思索，当即口吟下联："眼前五指,看得出二短三长。"不过，项家达在文化上的贡献主要体现在古籍的编选与校刊上，他编的《初唐四杰集》和他校对的《墨法集要》等均属“武英殿聚珍版”，流转至今，为藏家所珍视。

        他编选的《初唐四杰集》还曾成为毛泽东的案边书，毛在书中王勃一诗旁写下长篇批语。《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11月版）这样介绍：“毛泽东的这个批语，共有1000多字，写在一本清代项家达编的《初唐四杰集》中王勃的《秋日楚州郝司户宅饯崔使君序》一文的旁边。毛泽东还在标题前画了一个大圈，表示熟读和重视。从批语中的其他内容来看，大约写于1958年之后，60年代”（该书 第7—10页）。项家达校刊的《墨法集要》，被行家称道：“此书内容极佳，论述制墨专著相当少见，流传罕见”，“绘图精美存世罕见”。

       项家达与曹龙树同为星子同乡，交往自然亲切。项年长于曹，且科举与仕途又先于曹，因此对于曹来说，项于他是亦师亦友。曹龙树的《星湖诗集》中，收有他与项交往的十首诗。这十首诗分别是：《乙未（1775年）立春后二日太史项豫斋以诗索和即次原韵二首》、《吴门喜项豫斋太常夜至》、《维扬访项豫斋刑部于康山草堂同登眺赋诗》、《仙石山舍豫斋留饮值雪》、《项豫斋刑部访七松园留别二章步韵奉和》、《祝豫斋六十寿》（三首）。

第一、二首诗写于1775年春，曹在诗中自注：“余正候试春闱”（会试）。那时他正在北京准备第一次会试，项则在国史馆武英殿参与编纂《四库全书》，所以曹称他“太史”。第三首诗写于1796年，那时曹已任如皋知县有年了，项此时为四品太常寺少卿，千里迢迢来吴地，登门相访老乡，曹龙树自然喜出望外：

“……歌管顺门静，仙舟越海来。劳君千里访，旧雨话新醅”。

       第四、五首诗写于1799年冬，曹已因病去职，返乡前特地去维扬（今扬州）看望在那里的项家达。此时项在遭遇弹劾失职后，又任刑部主事，官职比以前小。最后五首诗均写于1803年，那时曹已退隐星子，家居数年了，项则在刑部主事任上因父丧“丁忧”，后辞官致仕。故项家达才有空赴横塘访曹龙树的“七松园”。从诗内容猜测，这首《项豫斋刑部访七松园留别二章步韵奉和》约写于这年深秋十月。二位老友在“七松园”相聚，把酒赋诗，畅谈终日：早年趣事，朋友际遇，宦海沉浮，无不令他们感概万千。这次陪父亲接待客人，曹龙树之子曹煃（kuǐ）年也写了二首不错的诗奉和：《和项豫斋太史七松园留别原韵二首》（见《霁岑诗集》）。

       紧接着这年腊月初，为项家达六十周岁。虽项家达已离去，在省城执掌江西四大书院之一的“豫章书院”，但曹龙树一口气写了三首五言诗《祝豫斋六十寿》祝贺。第三首诗很长，写得满含深情。诗中较详谈及项早年的闻名（用现在时髦语说曾一度成为“网红”），历任的官职，还有二人的交往：“过从十余年，忘形交莫逆。审事意多符，论文疑与析……”诗中细诉往事，情真意切。这首诗还描述了前不久二人在七松园相聚的场景：

“弹指数星霜，各惊须鬓白。六柳堂中琴，七松园里月。谈笑话生平，鸡黍永朝夕。临岐赠好诗，唱和敌工力……”

       从诗句与诗旁添加的小注，我们还知道了二人一些人生经历：曹龙树1775年第一次会试失利后，项家达曾延请他在京城做家庭教师（“余下第留京豫斋延余西席”）；曹历诉项曾任翰林院编修、监察御史、巡漕御史、山西学政、太常寺少卿、刑部郎中，两次河南主考，一次四川主考……项家达致仕后迁居南昌（“豫斋致仕迁居省城内”），也许因为他执掌“豫章书院”有关。

豫章书院（图片来自网络）

      1803年（嘉庆八年）项、曹在横塘七松园相聚，或许这是星子“双星”最后一次会面。此后，项家达率家人迁居南昌，由于年迈多病与古时交通不便，二位老人再未相见。写过《祝豫斋六十寿》三首后，曹龙树的《星湖诗集》中也没有收录曹与项唱和的诗作，但他们定有书信来往。项家达之子项邦梅（梅一作枚）1798年任贵州龙泉知县，后升嘛哈（今贵州都匀一带）知州。由于少时在京城曾受教于曹龙树，所以项邦梅以学生身份（“同里受业”）为自己家庭教师的《星湖诗集》第25、26、27卷作评注。

       1814年曹龙树病逝，享年66岁；二年后的嘉庆丙子年（1816年）正月三十日，项家达病逝，享年73岁，星子乾、嘉时代的耀眼“双星”从此殒落。

曹龙树辞世前一年的嘉庆十八年（1813年）冬，给孙子们写下了最后的告别诗《癸酉仲冬月既望口占示诸孙霂霖辈》：

“我到人间六六年，此心无日不冰渊。而今脱却红尘网，碧海丹山别有天”。

       这是诗人辞世前的真情吐露，告诉我们貌似歌舞升平的“康乾盛世”，背后隐藏着严酷的政治高压。袁枚的辞官、项家达的宦海沉浮、自己的遭遇，使曹龙树深感江湖险恶，处世艰辛。“此心无日不冰渊”，貌似悠游于诗文与山水之间的曹龙树，其实过得小心谨慎，每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其子曹煃（kuǐ）年奉和项家达的诗中记述两位父辈“七松园”之聚，虽然项、曹把酒言欢，畅谈终日，气氛融洽，可是他们却“论事雅能蠲（juan音捐，除去的意思）事事，辞官各不说官官。”两位致仕的老友都不言官场与国家大事。可见“盛世”官场的凶险与文字狱的盛行，给士大夫们带来多么巨大的心里压力！

       项家达的家乡南畈项家本是好地方：“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可惜由于紧靠鄱阳湖，血吸虫病猖獗，村民深受其害。吴宗慈1947年成书的《庐山续志稿》云：“此流域中，南、北两畈，共有腴田两千余亩，现已大半荒芜。询其故于乡人，据云：百年前此间居民二百余户，尚称富庶，嗣有大肚病为害，死亡渐众，田渐荒废。民国十五年（1926年）后，有河南人百余户，移垦于此，未及二十年，死亡逾半，现仅存杨湖里村三家。”

             今天南畈项家尽头鄱阳湖边（玉川摄影）

        南畈项家疫情尤重，项家达致仕后举家迁居南昌，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上世纪30年代，蒋介石曾计划在海会办中正大学，“拟将此南、北两畈之农地收买，辟为农事试验场”，但了解疫情后，随即取消了这一计划。1957年，政府将此地水田改为旱地，建立海会园艺场，一度成为省城“***份子”的改造之地。随着国家消灭血吸虫病力度加大，这里血吸虫病的阴霾已经消去。如今这片土地隶属于海会镇长岭村年丰百果园，只是已经少有项姓人家了。项家达全家一去省城，从此便再也没有回过故乡，但有关他的故事，仍然在海会、高垅一带民间流传。

       由于对这段历史的无知，尽管作者到过海会多次，更无数次经过星九公路通往昔日南畈项家的路口，却从来都没有想去这位二甲进士故土的兴趣。这次为了写这篇短文，特地去了一趟现名“年丰百果园”的项氏故土。汽车离开星九公路向东驶去，道路两旁土地平旷，虽似有“果园”，植有果树，但星星点点。一路上少有车影人影，屋舍稀疏，田园冷清，显得有些荒凉。车行十里，到了南畈尽头，前方是鄱阳湖（此段称“大广湖”），碧波荡漾，水气拂面。回首西望，庐山黛色的山体在天际绵延，五老峰剪影巍峨，一条来自匡庐的菜溪河傍着公路潺潺流淌，将十里旷野划成南、北两畈，然后汇入鄱阳湖。这是一处地肥水美，风光如画的好地方，怪不得能走出项家达这样的翰林院编修、“豫章书院”山长！

       这是一片神奇、富庶而又苦难的土地，清末以前数百户人家曾在此繁衍生息，耕读传家。可惜因血吸虫病的猖獗，一度富庶的南、北两畈渐渐变得村村薜荔，户户萧疏，幸存者纷纷迁离；民国初随之入迁的百余户河南移民，也不幸因血吸虫病村毁人亡，从此这里一片荒芜，天阴闻鬼哭，风雨即潇潇。我站公路尽头，环顾四方，山野寂然，遥想昔日南、北两畈，不禁感慨万千，悲从中来。菜溪河两岸千年孕育的文明与活力，如今早已灰飞烟灭，连同它的田园村舍、鸡鸣犬吠、袅袅炊烟和童叟憘戏，都一同消失、淹埋在历史的尘埃中。我想起一句沉痛的话：“欲灭其国，必先灭其史”。一个国家是这样，一座城，一座村也是如此。

      “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借问瘟神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如今“瘟神”已去，沃土尚存，南、北两畈旁的青山依旧。菜溪河畔先人的子孙们可以来寻根问祖，探寻前辈的苦难与富庶，他们积淀的丰厚文化，续写项氏及诸姓先人的辉煌，一慰后裔的百载乡愁。

                     昔日南畈项家，今天“年丰百果园”（图片来自网络）

（ 写过《关于曹龙树》后，有网友提出项家达之事，特地撰写此文，限于史料，自然较为简略。）

2019年4月23日

作者 | 景玉川

编辑 |  小鱼

审稿 |  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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