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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铁匠铺
作者:古岩
晨曦初露,青砖青瓦的房顶上升起了袅袅白烟,像一块徐徐拉开的帷幕,开启了新的一天……
村里的石板小径上,男人们扛着犁耙,牵着水牛,朝田里走去,老牛们偶尔发出“哞——哞”的叫声,像是在呼唤小牛;女人们一手提桶,一手端盆,一路欢声笑语地谈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去往河边洗衣服;孩子们背着书包三五成群,嬉戏打闹地朝村小走去。此起彼伏的声音回荡在久远悠长的石板小道上,突然,叮——咣——叮——咣的打铁声响起,像是重低音的伴奏,加入到这曲乡村交响乐当中,这是铁匠铺打铁的声音。
铁匠铺的铁匠就是我的父亲。父亲有三兄弟,他排行老大,17岁时随他的姑父学了打铁,作为长子,开始为家庭分担责任。后来,他在学徒的村庄,认识了我的母亲,他们之间上演了一场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乡村爱情故事。再后来,他们之间多了一个我,养家糊口的担子更重了,姑父说:“你手艺也差不多了,现在成了家,也该立业了,天高任鸟飞,你去外面闯吧。”
于是,一辆嘉陵摩托车,载着身怀六甲的母亲,和全部做饭的家当,还有他们谋生的工具,一路颠簸摇晃,离别故土,穿行山间,来到几十公里外的峡江山里,一个名叫“芳洲村”的地方。芳洲全村姓李,原来是个大队,我家租用了村里一间仓库的半边,安顿下来后,一挂鞭炮声响起,铁匠铺正式开张了,取名“芳洲黎记铁匠铺”。
我家是外来人,自从父亲成了当地的铁匠,铁匠便成了我们一家的标签,母亲被唤作“铁匠老婆”,我成了“铁匠个崽”,凡是跟父亲挂钩的,都被冠以“铁匠”的前缀而呼来唤去的。
打铁可不是个好活计,常言说人生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不是没有道理的。打铁的人日夜在炼炉旁忍受炉火的炙烤,特别是炎炎的盛夏,活着就如同下地狱。母亲每每回忆过往的那段岁月,总是泪如泉涌,实在是太苦了!因为远在他乡,山高水长,那时候,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的孩子也多,对于我父母,他们难免有心无力,于是,母亲常常是背着尚在襁褓中的我,一边带娃,一边理家,一边还要给父亲做下手。
父亲拉动风箱,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铁块在火炉中烧得通红。父亲左手握住铁钳,伺机伸进炉中,夹住铁块,迅速地将烧红的铁块搁到大铁墩上,紧接着,右手马不停蹄地抡起小锤(也叫主锤),高高举起,重重砸下,然后身体略向后倾,重新举起小锤,父亲在完成这一套连贯动作时,母亲则手握大锤(也叫副锤),没等父亲小锤完全抬起,她就要用手中的大锤,继续对铁块锻打,之后,大锤小锤交替落下,伴随着叮——咣——叮——咣……的声响,火花四射,通红的铁屑到处飞溅。打铁的节奏通常是很快的,因为这样的锻打必须是在铁块温度高的时候,父亲一边抡锤打铁,一边凭目测不断翻动铁块,将铁块打成方、圆、长、扁、尖等各种形态,制成犁、耙、锄、镐、镰等各种农具,制成菜刀、锅铲、刨刀、门环、剪刀等生活用品。
(图片出自网络,这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行当)
父亲的手艺好,在当地有口皆碑。附近乡镇的村民,用过父亲的镰刀、锄头后,特地骑摩托车赶几十里路来找父亲。而且父亲为人老实厚道,有时碰到村民没带够钱,有时遇到村民一时手头紧,要等卖了粮才有钱,父亲都是一句痛快话:“没事,东西拿回去,钱回头再给。”不过他并不马虎,对于赊欠的账目,父亲是了如指掌的,他有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按照周边十几个村的名字编成目录,每位村民的欠账情况,一笔笔都记得清清楚楚。父亲的好手艺和热心肠,加上那个年代的农业生产主要还是依靠人力和手工,再加上附近十里八村只有这一家铁匠铺,生意自然红火,没过几年,熊猫彩电、容声冰箱、南方摩托.....这些当时在城里都算得上时髦的物件,就在我家这个小小的铁匠铺里置办起来。
村里人看到父亲一穷二白的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凭着打铁这门手艺致了富,于是,前来拜师学艺者不乏其人,父亲收徒后,徒弟们接过了母亲手里的大锤,终使母亲得到了解脱。
母亲成为师娘后,我也渐渐长大了,三四岁时,看到好吃的零食,好玩的玩具,总是要用尽一切办法去得到,或哭、或闹、或抢。当时的我发现铁匠铺的小抽屉竟是一个“小金库”,里面全是钱,尽管小抽屉外面上了锁,但那种老旧的桌子,抽屉与抽屉之间有缝隙,我的小手只要通过隔壁抽屉伸到“小金库”,就能拿到钱去买心仪的东西。有一次正在“作案”的我被母亲抓了现行,她立即狠狠地抱起我,掀开我的裤子,对着屁股一顿狂揍,母亲一边打,一边眼里噙着泪说:小时偷针,大了偷金,你还这么小,就知道偷钱,你真是让我伤心啊!从那次起,铁匠铺那带锁的小抽屉成了我深深的畏途,时至今日,再看到那张已然破旧不堪的桌子,心底也能泛起阵阵涟漪。
多年后,由于父母考虑我上学的缘故,以及铁匠行业的日渐式微,我家的铁匠铺交给了父亲的徒弟打理,父母带着不舍的眷恋告别了那个宁静、淳朴的山村。如今,工业化生产可以快速廉价地制造出各种优质的铁制品,现代化的农业机械解放了农村劳动力,城市的快速发展吸引了大批农民进城,这一切,甚至让铁匠这个行业都要销声匿迹。那一声声铁锤落下“叮——咣——叮——咣……”的回响,只能到渐行渐远的记忆里去寻觅了。
我家的铁匠铺虽然不复存在,关于铁匠铺的人和事却依旧留存在人们记忆的荧幕中。去年年前母亲带我重回芳洲,村里的老人看到“铁匠个崽”长这么大了,纷纷惊叹。岁月如梭,世事变迁,回首往昔,不禁感慨万千。我家的铁匠铺,却也成了老芳洲记忆里的独特的标签。
铁匠铺里尘封了很多故事,打开它,像一幅泛黄的老画,倾听它,像一曲经典的老歌。到现在,父亲已不做铁匠很多年,每次遇到困难事,他都会念叨那句专属于他的口头禅:就算你是块铁,我都能把你搞定。可以想见,铁匠带给他的信念,打铁的劳动带给他的满足和力量,已经深深嵌入他的生命。于我而言,身为一名水利新人,要当好新时代的水利工匠,父亲的“铁匠精神”需要我这一代人继续传承和发扬。
2019年7月28日
说明:作者是我的一位青年朋友,原庐山庆云文化社的工作人员,研究生毕业后,现供职于江西省水利规划设计研究院。经作者同意,在尚庐山网发表,但要求署名改用笔名。(陈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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