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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超 植 树 ☆ 杨振雩 北宋景德年间,大超和尚入住庐山山南庆云院。 除几棵松柏和樟树外,庆云院几乎坐落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只有几处低矮的灌木。 寺东的清泉涧接纳五老峰以西诸水,流过门前小桥,西南注入鄱阳湖。涧水清冽甘甜,大超和尚想,它应该派上更多的用场。他决心广栽杉树。 大超和尚开始栽树。除必不可少的早晚课外,他大多时间都用于出坡。栽树时,用的就是清泉涧水。每栽下一棵,他就去涧里汲水。他知道,杉树喜水,如不及时施水,就难成活。 栽树季节性很强,季节来了,大超和尚须争分夺秒。早课后他不等早斋,带上干粮扛着锄头就上山了,头天他已叮嘱过监院和尚,晚课时,他若没赶上,也不必等。 那些日子,庙里都知道,师父不在家,钟鼓还得照旧敲打,经书照样念诵。他们清楚,师父在野外是能听得见的。 起初,大超和尚栽树,并非独自一人。有时僧人们也一道出坡,但对于一个规模还不算大的寺庙来说,僧人毕竟有限,总不能将庙门关起来吧?信众来了,怎么办?师父就说,大家别去,还是我一人去算了。 居士来了,有非见师父不可的,小师父就将他引到寺庙背后,伸长脖子,四下找寻,然后,指着山上若隐若现的影子说,喏,师父就在那里。 一天清晨,大超和尚荷锄出门,听到庙外有“呀呀”的啼哭声,声音来自一棵古柏。树下一只竹篮,一个蓝布包,严严实实地裹着一个婴儿。婴儿眼露一丝缝,眼珠散发出些微光亮来。蓦然间,在与师父对视的那一刻,孩子停止了啼哭。大超和尚将孩子抱回,当日他没出坡。 这孩子是个女婴。从此庙里有了一种稚嫩的哭声,膳堂多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小嘴。膳堂师父需额外做一件事情——替孩子蒸米糊。 女婴的来到,使弟子们多了一条劝阻师父的理由:孩子年幼,尚需照料,师父您就别出坡了。师父笑而不语。似乎孩子并未带来多少麻烦,反而让他增加不少信心。大超和尚想,我多一个帮手了,今后有人帮我送水送饭了。 师父照常栽树,加快了进度,他有了很强的 紧迫感。白天,他将孩子托付给典座师,晚上再接回住处。 大超和尚植树,以庆云院为中心,就像大佛头顶的背光一样,呈扇状,向前步步推进。尽管限于人力,进展不算快,但他栽一棵,成活一棵。 说实话,依此栽下去,就算他不吃不喝不睡,距离一万棵杉树的目标,仍很遥远。 有声音轻问,你定下一万棵目标,何以自苦如此呢?他笑了,没有一万棵杉树,那还能长成一片树林吗? 每每想到三国名医董奉在山南植下的那一片青绿的杏林,他感到有着说不出的欣慰。如今斯人已去,而“杏林”尚在,业已成为悬壶济世的代名词,留传下来。 大超和尚想,我种下一片杉林,不作别想,仅仅只想种树育林,为造福百姓,做点自己能做的事而已。 心中默诵《金刚经》中所说的:“须菩提,於意云何?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是无有众生如来度者,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则有我人众生寿者,须菩提如来说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须菩提,凡夫者,如来说是凡夫,即非凡夫,是名凡夫。”我所种树亦如是。 大超和尚既已发誓,就非种到一万棵杉树不可,这一初衷难以逆转。 有了这一万棵作母本,就可以无限地繁育下去。到那时,就不是一万二万三五万,而是千百万棵杉树了,所有裸露的山岩和土壤,悉皆为绿荫所遮蔽,无有遗漏,有多可观! 寺后有三分池,泉水从石雕龙首流出,跳跃 激荡,散如珠玉。女孩稍大些时,大超和尚常带 她到此洗脸梳头。 女孩对自己的身世颇存疑义。她不是大超和尚所生,早有听闻。后来,大超和尚看她有些怏怏不悦,就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那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出门栽树,忽听庙前古柏树上鸟窝里传来啼哭声,便搬来梯子,所见情景,让我不胜惊讶:一个女婴赤身躺在鸟窝里,旁边还有几只小鸟伸颈张嘴。每当母鸟喂小鸟吃食时,女婴就闭目静养,而当母鸟轮着喂她时,她就手足舞动,不胜欢喜。 我不知女婴从何而来,但我知道,这需要机缘。因为倘无菩萨相助,她不可能从天而降。种种机缘和合,才促成了我和这个女孩形成师徒关系,真是不可思议。现在你该知道,那女孩就是你了。 那次,就在我将你抱离鸟窝的那一刻,你哭得厉害,以致闭过气去,满身发紫,可见你并不情愿离开。看上去,你就是那窝雏鸟中的一员,只是你的体量稍大一点罢了。更奇怪的是,我遭到了那只喂食的雌鸟的攻击,那群雏鸟也一一张开嘴巴大叫,像是声援。 女孩瞪大眼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因为她有生以来还从未听过如此奇异的故事,何况又是事关自己的身世。 大超和尚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讲述这个故事,也许是想赋予女孩的身世以某种神秘感,就像很多父母告诉孩子是从自己的腋下生下来的一样。 到后来,连大超和尚都记忆模糊,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确是从鸟窝里抱来孩子的,而不是有谁用竹篮送到古柏树下捡来的。 有时,大超和尚也将庆云院的历史讲给孩子听。 他告诉她,南梁时期,庆云峰下有座庆云庵, 后来迁到现在的位置,就叫庆云院,开山祖师是庆云和尚。不过现在也有人称我为庆云和尚,这可不是一回事。庆云是一个吉利的名字,就是祥云的意思。 在这一片祥云的吸引下,感召下,很多名人都纷纷来此。 唐朝有位大诗人白居易,曾到寺院来拜访过。 而大超和尚反复要讲到的,则是两个贤人的故事。 一位是隐士,唐朝有位名叫沛上耕人刘轲的人,在庆云院东侧,依寺而建有草堂,每天砍柴挑土,辛勤劳作,即使刮风下雨,都不曾中断。 躬耕之余,便在堆满书籍的窗前读书,与古人为友,切磋研习,促膝攀谈。日深月久,就养成了嗜书如命的癖好。 这种亦耕亦读的生活,是古人向往的生活方式。事实上,大超和尚的现状也大致如此。他栽树,不就是耕种?念经参禅,不就是读书? 还有一位,是唐末至五代间的高僧,他就是若虚禅师,南唐时在庆云院居住数年,他不出石室,专心修炼。 南唐中主李璟钦敬其为人,辟为朝士,屡征不应。他说:“老僧无能,宁销王者归心。若更相呼,窜入深山矣!” 奇怪的是,他是在一个盛夏天坐化的,竟然肉身不腐,金刚不坏。这不能不说是庆云院历史上的一桩罕事。 之后,大超和尚对孩子说,庆云的历史上有过许多高僧大德,他们并没有真正离去,而是凝集成了天上的祥云,恒久地照临在庆云院的上空,护卫这方水土和众生。 孩子似懂非懂。她想,难怪我师父每年都要栽树,原来是想涵养一片森林,以供养承事那丛祥云,使之永不消褪。 姑娘一年比一年大,能帮大超和尚做点事了:送饭、汲水、运送树苗,乃至可以独立栽树了。 十八岁那年,姑娘出落得十分窈窕,虽说不算漂亮,但她朴实端庄。 有天早晨,她哭了。大超和尚问她哭什么?她羞怯地说,不过是做了一个梦。大超和尚说,你不想说吗?说出来就没事了。姑娘稍作迟疑,就开始说梦—— 许多的村姑向寺庙涌来,惊呼着,哭叫着,寻求庇护,有的干脆穿过庆云院朝山里跑去。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们身后既没有洪水席卷,也没有大火袭来,更没有猛兽追赶,但我的确看到像是《地藏经》中所描写的地狱般的情景,巨大的恐怖压来,让她们一个个花容失色,哭爹喊娘,一路颠踬狂奔。 想到我师父那会儿正在山上栽树,我也跟着跑起来。后来,我从一跌倒的同伴那里知道,是皇上选妃来了。我问她,选几个?她说,选一个。我说,你是说,只要去一个,其余的人都不用再逃了?她惶惑地看着我说,是吧。我爬起来,就再也没跑了。 暗想多少年来,我师父挖山不止,栽树造林,不就是这样,一人吃苦,换来众人方便? 我就站着不动。后来,我看见眼前的村姑都跑得无影无踪,听见身后有人陆续追赶而来。其中一人说道,不用追了,这里还有一个。就这样,我被抓了。 可是,师父不在身边,我哪能不辞而别呢?师父抚养我整整十八年了。我说,无论如何,我得见我师父一面。 他们便问:你师父在哪里? 我说,早上出门栽树,还没回来呢。 他们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知道有啥可乐的。 其中一人说,姑娘,你师父往后不用栽树了,就等着享福去吧。 我说,我师父是出家人。 他们说,都皇亲国戚了,还出啥家?我想,他们不懂我师父,师父才不稀罕呢。
就这样,不由分说,我被带走了。我不知道妃子是做什么的,但我知道,我再也见不着我那整日栽树的师父了。往后,谁给他端茶送饭,谁给他洗衣扫地?我很伤心,于是我哭了,惊醒过来。 大超和尚听完后笑了,就说,若真如此,亦是因缘。 可是,大超和尚决没有料到,这是一个预兆,不久就得到了印证。 据史料记载,北宋景德二年,大超和尚来庐山住持庆云院,增其旧制,扩充禅宇,依山植杉万本。 北宋诗人苏辙游万杉后有感,曾写一诗,其中有“万木青杉一寺栽,满堂金气自天来”的诗句,可见当时其祥瑞。 据陈舜俞《庐山记》载:“有为之言于朝者”,天圣二年,宋仁宗为旌表大超和尚植杉兴寺之功,兴善福民之德,“乃赐钱建院,赐土田、佛像、供器。”御制“金佛宝殿”匾额一块,并钦赐“万杉寺”名。从此庆云院,遂改名为万杉寺。 天圣五年,仁宗再赐“国泰清净”四个大字。 大超和尚,又称广智和尚,正德《南康府志》称“大昭”,《五灯会元》称其为“庆云和尚”,《五灯会元》及《天圣广灯录》,均录其语录传世。 万杉寺五爪樟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九江日报社《长江周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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