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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紫阳堤 胡迎建 我是在背倚庐山、面临鄱阳湖的星子县 城长大的。县城虽小,却是千年南康府治所在地。那时候,城内古迹众多。如果乘船从滨湖的紫阳堤上岸,入紫阳城门,便是南北走向的砚池街,以长长的麻石条铺设而成,有的石条被千年过往的足迹磨得光洁溜亮。街道下有排水畅通的下水道,这是古人的杰构。途经八座横跨街道的牌坊,那上面雕琢着各式各样的禽兽、楼阁与文武官员塑像,每每激发人们的好奇心。走完了这条街,尽头处有一空旷广场,耸立着“真儒过化坊”,是为纪念宋代先后在此任南康知军的周敦颐、朱熹而建。广场 北面有一座谯楼,又名鼓楼。此楼为花岗石基座,既高且固,故能历数百年而不废。只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谯楼换了个名称-周瑜点将台。《三国志》中记载,汉建安五年(200),周瑜“还备宫亭”,自此地出发,追击擒获过入境的江夏太守黄祖的部将邓龙。宫亭湖乃鄱阳湖一段区域湖名。但将此楼说成是点将台,并无可靠根据。小时候,每逢炎夏,我们便爱躲在谯楼下的石拱洞里纳凉过夜,此洞人称古楼洞。过了古楼洞,便是古代府署所在地,据载,宋时这里有“直节堂”“六老堂”。轩敞而古苍的旧式大厅,成抱围的大柱。后来这里改作幼儿园,旧物利用,却是大材小用,那个时代缺少文物保护意识。府署后面是桂花园,八株粗大的桂树,很有些年头了。谯楼东面,有一个用整块石凿成的大马槽,四五米长,一米多高,据说是周瑜喂马料用的。再往东行百余步,是一方爱莲池,有石 桥曲折通往池中亭台。可惜“文革”一来,除了谯楼未损外,旧府署、马槽,连同所有的牌坊,都被当作“四旧”折毁或打碎了。
摄像-王忠芳 还有免于浩劫的便是滨湖处历经千年沧桑的紫阳堤。我在外地读书毕业后,一度回星子县工作,任过《星子县志》主编,闲暇时尤爱流连此地,最宜发思古之幽情。夕阳西下,但见木帆船、机驳船纷纷驶入堤内。帆樯林立,船家炊烟袅袅。堤内微澜不生,碧光可鉴。堤外波光粼粼,轻涛拍打着那巍然不动的大堤,发出梦呓般的微微声响。西面庐山、西南面的东牯山、西牯山、流星山,犹如青苍色的屏障环绕半面落星湖。湖的东面是连绵不断的沙山,最尽头为左蠡山,山坡高处有元将军庙。据说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时,陷入重围,有鼋(俗称脚鱼)啣着朱元璋船柁脱离了险境。朱洪武登基后,为了感谢鼋的救命之恩而勅建此庙,俗称老爷庙。遥遥相对的西岸扬澜山,上有朱陈大战时的烽火台。两岸之间那一段湖域古名罂子口,是鄱阳湖一大关隘。欧阳修早知那里的地貌,所以他在《庐山高》诗中说:“长江西来走其下,是为扬澜左蠡兮,洪涛巨浪日夕相冲撞。”
紫阳堤南面三里的湖中有落星石,俗名落星墩,宛如琉璃盘中一颗玛瑙。传说那是天上坠落的星,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说:“落星石周迥百余步,高五丈,上生竹木,传曰有星坠此,因以名焉。”五代杨吴太和年间,封此石为宝石山。后来设星子县因此而得名。但落星的说法并不可靠,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地质学家李四光来庐山考察时,认定此乃第四纪冰川遗存,巨石顺着将要融化的冰川上,从庐山上滑溜了下来,到湖中安家落户,却被数十万年的浪花叮咬得千疮百孔。
唐亁宁年间,在落星石上建有寺院,名福星龙安院。僧齐己《落星石》诗句云:“此星何事下穹苍,独为僧居化渺茫。”宋代黄庭坚曾往游落星寺,在那里住宿一夜,听着涛声依旧,作了《题落星寺》四首诗,其中说:“北辰九关隔云雨,南极一星在江湖。相粘蠔山作居室,窍凿混沌无完肤。”后来朱熹有诗云:“嵌空奇石战惊涛,楼殿峥嵘势自高。四面真成开玉鉴,三山应是失金鳌”(《和张彦辅落星寺之作》),据此可以想见此岛上密布高耸的佛殿建筑,然清代以后荡然无存。小时候,我曾在冬季水涸时步行往此岛游览,或钻入岩罅中玩耍,或在周围寻找散落的瓦砾,也是好奇心使然。这些年,重又在岛上建了一些仿古塔阁。
紫阳堤以二十层石条叠砌而成,堤宽七、八米,长有一里半左右,向外微微凸出,略呈弧形,距湖岸五十余丈。湖岸也由石条垒成,稍有倾斜坡度,便于下行。岸与堤之间有宽阔石桥连接,桥下三个拱洞供渔舟出入。东端有俗称东闸头的闸口,自北而来的船只从此处入泊港内;桥之西不远处,石堤也有开口,凡从南而来的船舶可自此入港避风。堤内面积为2800平方米。这是我国最早、最大的港口石堤,犹如长城抗御着滚滚而来的洪涛,构成鄱阳湖的一道风景线。清代诗人曹龙树曾在美好的月夜行吟紫阳堤上:“蟾宫桂子落江乡,江上平堤号紫阳。月印波心珠滚动,波浮月色镜磨光。嵯峨沙阜千层雪,寥阔洪涛两岸霜。此夜行吟真不夜,二分何必说维扬。”(《紫阳堤水月》)。然而为何而修建呢?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星子镇升为县,仅相隔四年,又在这里设南康军,将星子、都昌、建昌(明代分为永修、安义县)划归管辖,提升了这里作为“南国咽喉,西江锁钥”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入宋以来,江西、岭南经济进一步发展,朝廷要确保鄱阳湖、赣江水道的安全、漕运的通畅。但“南康当扬澜、左蠡之冲,波浪之险尤甚”(田琯《紫阳堤记》)。浩瀚鄱阳湖,一旦大风鼓荡,洪涛冲击,岸崩石落,往来船舶难以停泊。于是元祐年间的南康知军吴审礼,派人“构木为障”。崇宁年间,知军孙乔年改以石建堤,“堤长百五十丈,广三丈,内浚二澳,可容千艘”。
南宋淳熙六年(1179年),朱熹知南康军。上任伊始,三县大旱,田野荒芜。他屡次上奏朝廷,请求减免税赋。其中一札封事中,提出把治政分为务与本,认为“天下国家三大务,莫大于恤民,恤民之实在省赋。”又见旧堤经百年来“风浪冲击,砌石损动,往往多被回运空纲,偷搬压船前去,以致寨内水汊沙土填塞”(朱熹《乞支钱米修筑石堤札子》),向朝廷申请修筑此堤,请下拨修堤工钱,并求告转运判官、提典刑狱,得钱二千贯,米千石。次年冬动工,委派星子知县王文林、南康军司户毛敏董其事,征三县民夫修筑,将旧堤增高三尺,又将闸内淤土运出,浚池引泉以备干旱。以工代赈,既可完成浩大而又艰巨的工程,又能使灾民就役得到粮钱,一举两得。遥想当年,这位拖着羸弱之躯的朱夫子,面临诸多棘手的政事,疲神苦虑,还常抽出空来,亲自到工地上慰问劳工,“劳苦勤恤者甚众”。“三邑之民欢趋之”,然自山上采制大石条,运到湖滨,一块块靠人工搬抬上去,工程量之大,不难想见。
此次工程进行了四个月,用工一万七千二百多个。扩建增高完毕后,为纪念他的卓绩,人们以其别号称紫阳堤,城门改称紫阳门。吕祖谦曾为之作《石堤记》,提到此堤在交通上的作用:“唯南康独处汇津,方天子驻跸吴会,贡赋之输、商贾之运,士大夫之行,鲜不道此,视澳(泊船处)为家。然得澳而入,则同舟之人举首相庆,可以枕柁而甘寝。是堤既成,隐然如乘长城,卧坚壁以拒章邯、佛貍之师。”须提及的是,古人游览庐山,大多是经长江入鄱阳湖,至此泊船登岸,此堤保障之功实不可没。
当今文史界,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朱熹在南康军重修白鹿洞书院,有的甚至说朱熹任过洞主,洞主之说,并无史料依据。其实朱熹的主要政务是赈灾救荒,劝农耕作,整肃吏治,处理案件。早在淳熙三年,大臣龚遂良推荐朱熹到朝廷任职,有人反对,说他乃“虚言之士”,宜先外任地方官。未料他在首任地方官期间,兢兢业业,做得非常出色。紫阳堤的修建,便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工程。不仅当年等着看朱熹笑话的朝官刮目相看,连后来孝宗也说:“朱熹政事,却有可观。”
二十多年前,我离开星子外出工作,有时回到故乡,仍爱往游鄱阳湖滨。但紫阳堤内大多被土填平,有几段被拆毁。近年将此地滨湖处整治一新,美轮美奂,尚有残存的一段石堤,铭记着千古沧桑,供人缅想往年的盛况。
(作者系江西省社科院赣鄱文化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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