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东击西的描写

陈林森

声东击西的描写

陈林森

题目是我杜撰的，能不能成立还要实践的检验。

描写常常是为抒情服务的。对于下面的描写我们并不陌生：

作者到老远的山区去看望一位担任乡村医生的老同学，恰逢雨季，住了七天，七天里檐雨一直滴滴答答。本来这时应该是主人安慰客人，因为一般来说，下雨是玩不开心的。但是作者写道：“我心里有些歉意，好像这漫天飞洒的雨丝是我牵带而来。”（陶方宣《老朋友》，《青年报》2006年1月25日）

作者写“漫天飞洒的雨丝”是为了衬托人物的心情。“我”设身处地，不以自己的不开心而焦虑，而是抱着对主人的歉疚，仿佛漫天的雨丝都笼罩着歉疚的色彩。这种写法，我们通常称之为“移情”，这比直接表达自己的“歉疚”显得生动、委婉。读到这里，使我微微有些感动，因为我从中发现了一种人性美。

但是下面的描写怎样呢？

二桩来电话的时候，小灯刚刚吃好晚饭。七点多，电视里正在播新闻。小灯倒不怎么关心那新闻，她是等着看天气。每天，她都要看天气。虽然，她极少出门，天气对她几乎没有影响。看天气，在她只是一种习惯。吃饭的时候，把播音员的声音当作一种背景。一个人对着碗，实在索然得很。……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她吃了一惊，忙把电视声音调成无声，跑过去接电话。是二桩。二桩说，他这两天回来。帮她把麦子收一收。二桩说，五桩回不来，你一个人，忙不及。小灯拿着话筒，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主持人的嘴巴一张一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付秀莹《灯笼草》，《山花》2009年第7期）

结尾说：主持人的嘴巴一张一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里的描写照应了前面，小灯为了方便接电话，把电视声音调成了无声（静音）。但作者的意图却不在写电视，而是写人物（小灯）。小灯得知老公不来，老公的哥哥要来，有点小激动，她内心在恋着大伯哥。表面上说的是电视主持发不出声音，实际上是说电视机旁的人物发不出声音。小灯此时的无语，是她的复杂心情的具象化，“此时无声胜有声”，读者心领神会，自然也关切人物的心理和随后的动静。它的巧妙在于不直接写人物的行为，而是写别的事物，调动起读者的联想，使读者从中感受到人物的表现。这显然不是通常所说的“移情”的写法能够解释，因为它不是抒情，仍然是描写。要说“移”，也只是“移物”，将对此物的描写“移”入彼物的描写，起到了“声东击西”的作用。这种描写需要很多条件，夸张一点说，甚至可能是“百年不遇”“千载难逢”，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需要作者的灵感和创意。我们在别的名著中也可以看到这种修辞的身影。苏童的《黄雀记》第22章写出走十年后的仙女改名叫白蓁，回到了香椿树街，在井亭医院里遇见了当初强 暴 她的柳生，柳生有点害怕，小说这样写柳生 ：“一连几天，他驾着面包车经过井亭医院的小树林，觉得车厢里的菜蔬猪肉都在慌乱地抖动”，写的是车厢里的东西，读者完全可以从中感受到是柳生的内心在“慌乱地抖动”。这种修辞必须合情合理，比如电视机里的图像是可以不发出声音的，面包车上的货物是可以抖动的，只要有某种契机，就可以让客观事物的某个细节承担“额外”的功能，获取描写的“红利”，也就是一身而二任焉。而这一切，作家要做到配合默契，天衣无缝，不露痕迹。

可以把它叫做“移物”吗？

移情是一种抒情方式，在古代诗歌中常见。例如杜甫的《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作用是把自己的情感移到外物身上，觉得外物也有同样的情感，好像自己欢喜时，所看到景物都像在微笑，悲伤时，景物也像在叹气。但是声东击西的描写（移物）则分明是一种新颖的巧妙的描写，它开拓了描写的手段，丰富了描写的技巧，使文学作品中的描写更加含蓄，更加机趣，更有创意，使读者有更多的联想和想象的空间。移物本质上还是移情，但前者是一种描写，后者是一种抒情，表达方式不一样。当然“移物”的描写，所描写的是人物的心理，而不是作者的主观抒情。

这篇文章的题目也可以叫“‘移情’与‘移物’”，但我还是喜欢“声东击西的描写”。

文山鹿

老师！我今天又知道一种写作方法！真是受益匪浅！老师不辞辛劳，诲人不倦，我万分感激！

宋渭

"里面安静得古怪，高处的窗口，每一缕阳光照进来都会发出某种声音，有时我仿佛能听到空气的叹息声，还依稀听到过长椅们的哭泣。"在我的《圣殿昙花》小说中这句描写算哪一种？移情吗？

游走的画笔

学习了，很喜欢这种写法，无需细说，心领神会

陈林森

宋渭 发表于 2015-11-2 13:22
"里面安静得古怪，高处的窗口，每一缕阳光照进来都会发出某种声音，有时我仿佛能听到空气的叹息声，还依稀 ...

这个决定于你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抒情，就是“移情”。

陈林森

宋渭 发表于 2015-11-2 13:22
"里面安静得古怪，高处的窗口，每一缕阳光照进来都会发出某种声音，有时我仿佛能听到空气的叹息声，还依稀 ...

根据原文，这里的句子不是抒情，是描写教堂氛围的，根据造句方式，只能属于拟人的修辞方式，也可以说是拟人的描写方式。既不是“移情”，也不是“移物”。这是文学语言，比直接说它安静得可怕要生动形象，委婉含蓄。

朱益民

陈老师，刚刚我看到一例，也应该是吧------（吕克闸握住了远青的手）程远青心中一热。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她“远青”了。单这一个称呼，就让她百感交集。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抽出了自己的手。窗外，浓雾渐渐消散，阳光羞羞答答地从云雾中泄露下来。（毕淑敏《拯救***》）

陈林森

朱益民 发表于 2015-11-8 15:59
陈老师，刚刚我看到一例，也应该是吧------（吕克闸握住了远青的手）程远青心中一热。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 ...

是的，这个例子好啊，说的是阳光羞羞答答，实际上是说人羞羞答答。

海阔天空者

这样的文章当然很吸引读者，象我就只能望洋兴叹，打死也写不出来

陈林森

朱益民 发表于 2015-11-8 15:59
陈老师，刚刚我看到一例，也应该是吧------（吕克闸握住了远青的手）程远青心中一热。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 ...

我在《拯救 乳 房》第四十章又发现了一则声东击西的描写的例子：

那一天，政委到处找安疆。政委向每一个碰到的人，问安疆在哪里。政委终于在羊圈找到了安疆，安疆正在把几只小羊赶进栅栏。宰羊都拣膘肥体壮的下手，体弱的反倒活到最后。（毕淑敏《拯救***》第四十章）

最后这句描写，表面上是写羊，实际上写安疆。训练队的女兵都走了，她们分别被首长和战斗英雄通过舞会的形式挑选走了，做了首长夫人和战斗英雄的妻子，只剩下安疆一个。安疆个子最矮，条件最差，所以没有被选上。可是，在训练队即将撤销、政委即将调走的日子里，既出于个人的考虑，也出于为组织分忧的考虑，政委决定与安疆结婚。政委在经过安疆同意之后向上级打了报告，就在训练队解散的前一天，他的报告被批准了。就在这时，政委要把这消息通知安疆，他到处找安疆，终于在羊圈找到了安疆。小说此时描写羊顺理成章，但又暗示了安疆的命运，包含了双重含义：她既能“活到最后”，又逃不脱被“宰”的命运。当初招这批女兵的目的，就是为首长解决婚姻问题。所以，女兵训练队，在私下里被称作“新娘训练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