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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宋渭 于 2015-10-27 17:48 编辑
七 陈粒豆哪是有钱的主?吴恩平也知道他家没有钱,可不知为什么自己竟供出了他,难道是从内心深处而来的一种报复吗? 自从陈粒豆有了手机后,他的学习更加认真了,学习成绩也稳步上升。他并没有把手机当成娱乐工具,除在网上看一些名篇之外,再就是发过几条信息给梅依莲。 那时刚上初二,有一天,梅依莲看见陈粒豆带了一本《世界短篇小说精选》来教室,课间十分钟时,粒豆就端坐在位子上捧读,读到精彩处粒豆就自顾自地偷着乐,梅依莲在一旁看着,觉得这肯定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因此有心向粒豆借阅,但又不好当面开口。于是依莲在一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偷偷地塞给了粒豆。 粒豆回家就把号码输入了手机,随即发了一个信息:我是陈粒豆,请问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一分钟后,依莲回信说:我想借你今天看的《世界短篇小说精选》,可以吗? 粒豆一看就笑了。马上回答说:可以,明天带给你。 依莲回说:谢谢! 就这样,依莲经常通过短信向粒豆借书,有时作业遇到难道,也会相互讨论一下。 吴恩平挨打后的一天,他刚进教室坐定,用眼一瞄,看到前排的粒豆又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交给梅依莲,吴恩平就怪声怪气地叫,哟,哟哟,好亲密哟!豆粒,明天也借一本我看看。 粒豆说,你不是天天玩手机吗?哪有时间看书? 吴恩平说,玩手机不如读你借的书香呀!人家梅依莲不也有手机?你怎么借了? 粒豆不想再理睬他。 于是吴恩平在心里恨恨地说,粒豆,过几天有你好看的! 果然,三天后,刺猬头带了范向来找粒豆。那是在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粒豆家租的房子是老街拐角处的老屋,二层的红砖小平房,他们一家四口住二楼。 粒豆走在古旧的麻石街道上,正准备拐弯回家,四五个人从街角钻出来,其中两个立刻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并反剪起他的胳膊,将他顶在墙上,第三个人又上前压住他的背。粒豆身子和脸对着墙壁,动弹不得,他一向胆小,哪见过这阵式,只吓得脸色惨白。 刺猬头开口了,你就是陈粒豆吗? 粒豆只能歪着脸点了点头。 刺猬头又说,听说你家里很有钱? 粒豆瞪大眼睛直摇头。 刺猬头说,听说你爸腰扭伤了,干不了活,公司里陪了你爸一大笔钱? 粒豆更是瞪大了眼睛,头摇得像风中的树叶。 三个人一齐用力把粒豆向墙壁挤进去了二厘米。 粒豆痛苦地惨叫一声,哀求说,放开我!你们到底想要干嘛? 刺猬头说,没事,只想找点钱花花。这样吧,明天这个时候,你带二百元过来,我们几个都要饿死了,难道你见死不救? 粒豆挣扎了一下,叫道,我真的没有钱。 刺猬头用脚尖踢了他们一脚,他们三个又把粒豆向墙壁里压进去一厘米。 刺猬头笑着说,小子,别装穷!明天不见钱,直接用棍棒说话,可听清楚了? 粒豆头上冒起细微的汗珠子。他点了点头。 几个人松开他,范向说,今天的事要是说给任何人听了,后果自负。 粒豆一脱离他们的羁押,便立即如野马一般狂奔起来,他大汗淋漓地跑回家。回家的路只有八百米,可他感觉自己在梦中一样,像跑了一辈子。 半个小时后,粒豆还一直在发着抖,粒豆的脸白如经霜后的冬叶。 粒豆渐渐清醒过来,现在他在想明天怎么才能给他们钱呢?他想到了自己的压岁钱。历年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给自己压岁钱,只是非常的少。爸妈只给一百,爷爷和外公只给五十。这些压岁钱的大部分都上交了妈妈,妈妈说要帮他存着,等他上大学时急用。现在自己身上只有去年除夕晚上的二百元。这二百元,自己从来都舍不得用动一分一毫。 粒豆在抽屉最深处摸出一个铁盒子,他从里面拿出了二百元,塞在书包的内层小口袋中。 这一夜,粒豆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八 吴恩平总想从粒豆的脸上寻找出什么线索。他有点关心一个问题,即是范向他们对粒豆下手了没有?吴恩平一方面希望范向帮自己报复一下粒豆,一方面又不希望粒豆受到太大的伤害。毕竟是自己出卖了粒豆,而且他家也好像真的没什么钱。 刺猬头为什么咬定粒豆的爸爸得到了一笔很大的赔偿金?那也是他们在调查粒豆时,有人胡乱猜测的。他说,好像有钱吧,他爸腰摔坏了干不了活了,不赔偿他会同意吗?没有钱怎么会到县城里来生活?因此刺猬头也认定粒豆家很有钱,而且爸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粒豆又胆小,所以找粒豆要点钱花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尽管那晚失眠了,第二天粒豆的脸上看上去很平静,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所以吴恩平没有从粒豆脸上找到任何线索。 二百元已经给了那些人,但粒豆一直觉得噩梦远没有结束,他知道恶魔还会降临。一想到这,粒豆心里总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颤栗。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果然又来了。这次是范向带了三四个人来的。 范向在小巷的腰部把粒豆截下,几个人将他引到古街的另一个方向的更深处。这里只住了几个老人,平时根本没有什么过往行人。 他们没打他,只是说,明天带三百元来,此时此地交钱。 粒豆说,大哥,你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有钱…… 范向说,这我可管不了。既然看中你了,有也得给,没有也得给。 粒豆说,我……我…… 范向不耐烦地说,明天不交钱,你就听安排吧。 手里提着黑塑料袋子的人将袋子一扬说,直接吃下这个得了!其他人都不怀好意地笑。 粒豆并不知道那袋子里装的是啥玩意。 这一天,粒豆整个一天心都像掉到冰窖里,他像被抽掉了筋一般无精打采。 依莲问,你怎么啦?病了吗? 粒豆有些慌乱,说,没有……没病…… 这一天,粒豆什么办法都想了,就是没有想出办法。姐姐读高二开始在学校住宿,中午时,他只得打了一个电话给姐姐,说,姐姐,我想要三百元,你有吗? 画珠说,你要三百元干嘛?找爸爸要去呀? 粒豆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姐姐,我听他们说爸摔坏了腰,装修公司赔了好多钱给爸,你说有这回事吗? 画珠立即说,哪有的事?听谁瞎胡扯的?有钱爸不会给我们买新房子吗?不会天天叫我们吃肉吗? 粒豆也点点头,小声说,是的,一定是没有钱。粒豆就挂了电话。 画珠还没弄清楚弟弟打这个电话的意思,粒豆就把电话给挂了。 傍晚放学后,粒豆来到他们指定的此时此地,那个巷子的最深处。 他手无分文手无寸铁地来了。 范向说,钱呢? 粒豆说,没有。 几个人一拥而上,边说你姐姐的,还敢戏弄我们,边将他按倒在地,一顿猛击之后,一个手提黑袋子的人把袋子挪到粒豆的嘴边,叫他张口,粒豆闻到一股大便的恶臭,他的嘴里已经碰上脏污的东西了。他立即“哇哇”一阵猛吐。 粒豆吐了一阵,止息了。范向说,行了,放了他。给他二天时间。下星期一此时此地见。 粒豆痛苦地踡在地上。 九 晚上,粒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站到教室的顶楼上,有一阵红雨从高空飘落下来,一会儿,红雨水变成了红票子,一张张从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他高兴坏了,一个劲地用手接钱,突然间脚下一滑,失重的自己和钱一块在空中飞呀飞呀…… 梦醒时分正是闹钟大作之时。粒豆一骨碌爬起来,想起梦中的情景,他呆了一会儿,看看自己手中一张红票子也没有,才知道那是梦,自己还是没有钱。 粒豆想,二天时间去哪里弄到三百元呢?决不能向爸妈要钱!爸妈本来是农村人,为了自己读书去年才咬牙搬迁到县城来,爸爸又有伤在身,一天到晚在菜市场帮着妈买菜,他们挣钱不易,也赚不了几个钱的。 粒豆忽然想到校园里打扫卫生的张老头,他天天背着大蛇皮袋,在学校收集废纸,捡矿泉水瓶子,这个也许很挣钱的。据说一斤废纸直接送废品收购站可以卖5毛钱,一个空瓶子可以卖一毛钱呢。于是又想到老师的办公室里有大量的废纸,班上讲台下面还有大量的空塑料瓶子。可是这又能换到几多钱呢?没办法,也只有换一个算一个,总比空手见他们好。 晚上,深秋的校园里一片寂静。寒风呼呼地吹动着树叶,树叶们像一个个小喇叭发出喑哑的嘶鸣,寒风吹过各种电线,电线如琴弦一样弹奏出呜呜的乐声。 粒豆惊恐万状地走上四楼办公室。还好,校园的大门虽然是关着的,但保卫科的小门开着,里面也没有人,只有里间透出灯光和电视的声音。 粒豆太熟悉这四楼了,自己在这一层楼这一间教室读了将近三个学期的书。他打开教室的门。教室的门虽然有锁,但锁早就坏了,不用钥匙只一拉就开了,这是个本班同学人人皆知的秘密,谁早上到得最早,只一拉锁就开了,第一个进了教室。 粒豆在教室里借着外面进来的微光,将班上同学的废纸收集在蛇皮袋子里,书和有用的试卷他是不会动的,大部分同学的书和试卷都带走了,只有最后一排同学的抽屉里塞满了书和各种空试卷各样报纸,他们晚上是用不着看书和做卷子看报纸的。所以班上废纸不多,一会儿就收拾完了。 粒豆又把讲台下的空瓶子都装到另一个蛇皮袋子里,他们班与别班不同,别的班废弃的塑料瓶子都是随手丢到后面的大垃圾桶里,而粒豆班的空瓶子余班作了指示要统一集中在讲台下面,大讲台里有一个罗汉似的大肚,可以容下上百个空瓶子。余班说,到时候让班干拿去卖掉,帮班里同学买奖品。 粒豆将这些废品收集完了,就轻轻关上教室的门。现在他要去老师的办公室。 老师办公室在下楼梯处的顶头两间。他游魂一样飘过去。其中的一间门虚掩着,粒豆轻轻一推就开了。这间正好是余班的。办公室是一个大教室隔成的两间,里面坐了十几位老师,开着的这间是余班等理科老师用的,打不开的那间是何老师等文科老师用的。办公桌围墙排一圈,中间有很大的空处。 废纸就在办公桌子底下。废纸并不多,粒豆也不知道哪是有用的,哪是没用的,所以正在迟疑不决。突然,粒豆看见北面墙角里有一堆东西。西北面这个角落正好空出来了,因为这个地方放不下一张桌子,所以老师就让它空着,放一些没用的废书和废纸。但为了最后确认一下它们废旧的程度,他迅速来到门边拉亮了一下灯。粒豆走近一看,就是一堆废品,他用手翻了翻它们,都是一些旧报纸和初一剩下的作业本、资料书,乱七八糟的一堆,有一米多高。 粒豆放心了,他怕拿走了老师有用的东西会带来麻烦。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拉灯,他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今天正好是星期六,学校安排了行政领导值班,两位值班领导正从楼下巡视而过,一下子发现了情况!不可能有老师晚上来办公室,更何况今天是星期六。其中的一个老师就高声地叫道,谁在楼上? 粒豆听见楼下有老师叫声,吓得慌了神,他迅速跑到门边拉熄了电灯。可是脚步声向楼上响起来了,越来越切近,越来越清晰,还有手电筒的光从窗口闪过来。粒豆心跳得比学校电铃撞击时的速度都快,因为跳得太快,粒豆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 粒豆想从门口出去是不可能了,一眼发现有个窗子开着,他急中生智,爬上了这个朝北的窗台,当老师进来时,他将身子紧紧贴在窗玻璃 上。 十 老师站在门口,用手电筒在里面照了一圈。一个老师说,没有人啊?怎么可能?明明刚才亮了灯的。这个老师还把门背后检查了一下。 另一个老师把灯拉亮了,又拉熄了,说,算了吧,可能风大,碰线了。 于是老师将门锁住,一齐向楼下走了。 粒豆站在窗台边,窗台边沿只有刚好放下一只脚的位置,他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窗台的边沿。这个朝北的窗户没有护栏,粒豆内心惊恐,不敢往下看,黑乎乎的夜里,只有风在呼呼地吹刮。粒豆打了一个寒战,一阵眩晕袭来。 粒豆慢慢移动双脚,将身子挪到窗口,他往下一跳终于又回到办公室里。可是办公室的门已经被老师锁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出去。 粒豆出不去了。他在余班的椅子上坐了好久,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什么时候又突然清醒过来,他想自己再不回去爸妈该着急了。于是粒豆站起来,废纸也管不了了。当务之急是如何出去?他多么想打电话向余班求救,他要向老师说明一切,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来偷废纸,说清楚他们是怎样逼迫自己的,这样不但可以救自己,或许还可以救更多像自己一样受那些人敲诈勒索的难兄难弟。粒豆又想到最好不要惊动老师,应该发个信息给依莲,告诉她自己身陷绝境,她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的。又想到了姐姐,他要姐姐立即赶来救自己出去。 粒豆一摸口袋,他的脑袋“轰”的一声,自己出门时太慌张了,竟忘了带手机。 粒豆哭了。 哭也没用,粒豆只有自己想办法了。南面的窗户紧靠走廊,为了防止有人爬进来,学校在窗口焊上了一根根钢条,人根本出不去,狗也出不去,只有苍蝇能自由进出。粒豆站在北面窗口处,在高高的四楼上,可以看到县城一片灿烂的灯光,但他没有心情看景,他只是大致猜测着自己家的位置。粒豆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 粒豆探身往下看,地下隐约可见一条长长的水泥排水沟,水沟长蛇一样向东爬去。寒风一阵阵撞进来,粒豆只穿一件单薄的夹克,他又打了一个寒战。粒豆仔细一看,见到墙上每一排窗户上面有一块遮水板,遮水板的右边有一根白色的塑料下水管,这根管道在粒豆的眼里变得特别醒目。 也许这是唯一的出路。 粒豆开始了艰难的行动。他必须重新爬上窗台,但这次他竟然爬不上去,以至于自己都惊奇刚才爬上去时动作的敏捷。他搬来老师的椅子,这才爬上了窗台。粒豆侧着身子,小心地往下爬,他沉下身子努力用脚探下面的遮水板,似乎够不着,于是用手扒紧了窗沿,将身子再下沉,终于够着了一点,脚还没踩稳手就没劲了,一只手一松,身子在墙上晃了一下,另一只手也松开了,人整个往后一倒,粒豆像一片秋叶从空中坠下。 头落在水泥沟的边沿,一滩鲜血慢慢地盛开,如花朵一般…… (完) 2015、6、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