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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陈林森 于 2015-11-15 09:09 编辑
一部反映农民工性困惑的小说——《城市露水》
陈林森
农民工中的“临时夫妻”是一个社会问题,据外媒报道,中国农民工中的临时夫妻有十多万对(这个数字可能偏于保守)。生理的需求,情感的空虚,生活中遇到困难需要互相帮扶,同事和同伴之间的互相影响和攀比,都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我们几乎很难从道德的层面来谴责其中的一方。从简单的道理来说,农民工“临时夫妻”比普通的婚外情更值得同情,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身体的黄金时代终年没有性 生 活,这种“饥渴”是温饱解决之外作为正常人的另一基本需求。据某网站组织的一次有关调查,42.4%的被调查者对这种现象选择“理解”。
另一方面,临时夫妻问题也可能会带来社会隐患。因为单纯建立在性的基础上的男女关系是脆弱的,受制于社会舆论、经济、疾病、情感和家庭关系等各方面因素,这种关系在和平终结(临时夫妻解体,这是多数)或转型(临时夫妻变为正式夫妻,这是少数)之外,也会出现动荡、冲突,甚至产生破坏性结果(如家庭离散、情杀等事件)。
小说如何表现这一社会现象?小说家是否扮演社会学家角色,对这一社会现象进行全面的冷静的社会学分析,在这一题材上打上道德的烙印,从而教育广大农民工,不要轻易发生婚外情,做一个忠于爱情的模范丈夫(或妻子)?这显然不是小说家的任务。谢有顺博士在《中国小说的叙事伦理》中说:“文学的道德和人间的道德并不是重合的。文学无意于对世界作出明晰、简洁的判断,相反,那些模糊、暧昧、昏暗、未明的区域,更值得文学流连和用力。”
发表在文学双月刊《清明》2015年第2期上的短篇小说《城市露水》(作者耳环),向我们讲述了打工一族韩敏枝与童胜利的临时夫妻生活。这篇小说在一定程度上揭露了这一社会问题,使我们感受到在这一群体中的两个活生生的人以及他们的配偶的生存状态。其中韩敏枝的形象比较丰满。她在到城市打工遇到困难的处境中遇到好心人童胜利,出于感激,也出于寂寞,更重要的还是出于生理需求,她接受了童胜利的邀约,与童胜利过起了同居生活,也就是做了临时夫妻。但她的心理始终纠结着,她对丈夫和孩子的爱始终纠缠着她,煎熬着她。小说一开始写韩敏枝下班后替童胜利做好了晚饭,可是心中想的却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牵挂他们在家里吃什么,在思念中鼻子也酸起来了。看到这里,我们很难指责韩敏枝的所为是对她丈夫的背叛。正因为如此,摆在韩敏枝脑子里最高位置的问题始终是赶快挣钱,能够在城市租一间房,把伤残的丈夫和孩子接到城里来,而不是自己个人的快乐和幸福。
小说的一个重大突破,是如实描写了年轻的农民工单独在城市打工期间所忍受的性饥渴,小说多次出现了韩敏枝在性欲来袭时的痛苦感受。当韩敏枝收到童胜利示爱的聊天短信时,引起了她的思想变化。小说写道:“要是在老家碰到有人说这样的话,韩敏枝肯定马上沉下脸来,再也不理人家。可如今一个人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个人这么跟她说话,也就不觉得十分反感,反而有了一种类似依靠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空中飘,忽然遇到了一片羽毛。羽毛一点点撩拨,把人撩得起了痒心。”这种心理变化是真实的,其原因是环境发生了变化,离开了家庭的温暖和亲情的寄托,容易产生精神和情感的新的需求。除了情感的空虚以外,更重要的,还是生理的需求:“韩敏枝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是女人,就会有女人的想法和要求。这个想法一来,小腹部便胀起来。胀得厉害,胀得让人睡不着,只好用一双手去压,可是压不去,越压越鼓胀。也就想象另一只手,另一只手来帮助自己压一压。”有了这种生理需求之后,她做了一个“肆无忌惮”的梦,梦中“作践”自己的对象不再是自己的男人。小说第3节写到一位大学教师进行农民工“临时夫妻”问题的社会调查,碰巧找到了童胜利询问,童胜利把问题留给了韩敏枝,韩敏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把问题留在了她的心里。农民工男女组成临时夫妻,是为了性,还是为了感情?又一次引起了韩的内心活动:“那活,让人舒坦,是渴极了喝水的舒坦,是累极了睡个好觉的舒坦,不,不止这些,应该是,是病了得到医治的舒坦。那样胀胀的,那样鼓鼓的,小腹里好像憋着什么,憋得让那个地方酸痛,可心里却又空空的,空空荡荡,让人的手脚浑身跟着酸软,怎么也使不出力气。这样的感觉干活的时候在,休息的时候在,连睡梦里也在。这难道不是病吗?是病,就得治呀。”将性饥渴比作一种“病”,这是一个重要的发现,对人们,包括社会学家,都有重要的启示。那么,与经过选择的同为农民工的异性结为“临时夫妻”就是治疗这种“病”的方法吗?这是否具有天然的合理性呢?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说过这样的话:“吃饭和做爱是人的基本需求,也是公民的基本权利。”古人说:食色,性也。就这个意义来说,性问题也是一个民生问题。
童胜利是个好人,他在韩敏枝最无助的时候无私地帮助了她,成为她在异乡最亲近的人。如果说韩对童的感情有感恩的成分,那么,童对韩的感情则包含了同情。而他们共同之处在于都有相同的生理需求。另外,小说写得含蓄的一点是,童主动找韩填补自己感情和生理的空缺,充当自己的临时妻子,还有一个对老婆出轨的报复。看起来不露声色,但却深深地存在于童胜利的潜意识中。童的留守妻子是否真的出轨,因为什么原因出轨(对方是村长,很可能有不可抗拒的客观原因),这些都不重要,童对妻子“不忠”的不满是他主动进行一场婚外恋的重要动力。小说第4章写到韩察觉她留下来的东西被童的老婆发现了,提出要主动搬出去时,童胜利突然暴露了他的家庭隐私:“童胜利突然间下了狠心,也敞开喉咙吼了起来,我也不是傻子,我家那个小三子,越长越像村长了!我不是什么话也没说,还不是照样按月给家里寄钱!”这样一来,韩对童的理解更加深了,读者也对童的行为更同情了。这个细节的披露,使小说有了更深的社会意义:城市里的临时夫妻是一方面问题,农村的留守妇女则是另一个难题。这两个社会问题又是相互依存,相互牵扯,互为因果,互为推动的。
然而也许是作者对“临时夫妻”现象缺乏深入了解,对用小说形式表现这一主题的手法还不够熟练,也许是写作时用心还不够,笔者在阅读时发现在内容、形式上存在一些问题,主要是细节的真实性存在诸多疑点。如果这些问题得到较好的解决,这部小说应当能产生更好的社会效果,小说的质量也能更上一个台阶。
1. 关于韩敏枝的“熟人”。小说开头用了倒叙的方法,先写韩敏枝与童胜利的同居,第2节补叙当初韩因丈夫在工地摔伤失去挣钱的能力被迫来到城里打工,刚到汽车站,原先约好的熟人却没有来接她,电话也打不通。这时巧遇了到车站接人没接到的童胜利,开始了这两个人的故事。这样安排是可以的。但那位熟人因为电话欠费而停机就不合理了。既然是熟人,既然是事先约定了,熟人就应当守信用,即使是突然发现欠费被停机,他(她)也应当借别人的手机暂时用一下,不然会给约好的另一方带来多大的麻烦,熟人理应考虑事情的后果。小说交代,韩敏枝到这座城市来打工,因为有这个熟人是一个重要原因,可见这个熟人是与韩有比较密切的关系。而且这个熟人不光是要到车站来接她,还答应要把她送到厂里。可见熟人的承诺是两方面的,既有对韩的承诺,也有与厂里的联系,哪能两头都不管不顾呢?小说事后交代:“刚到那会人家电话欠费停机,把她虚惊了一场,后来联系上了,说一定过来看她。”(事实上并不是“虚惊一场”,而是实实在在给韩敏枝带来了麻烦和潜在的危险。)可是熟人并没有来看她,直到小说结尾,这位熟人始终没有露脸(可以不出场,比如让他退居幕后,通过电话或间接叙述出现他的踪影)。这个“熟人”既不见“首”,也不见“尾”,实际上成了小说的一个败笔,一个很大的漏洞。熟练的作家,不但事后要出现“熟人”,而且要让他(她)成为小说情节中不可缺少的一个人物。不然就根本不需要提到这个“熟人”。
2.关于韩敏枝与童胜利的对话。韩敏枝下班后特意买了鸡翅给童胜利下酒,童胜利招呼韩敏枝也吃,韩敏枝笑了笑,说,我不饿。这个对话不真实,她不应该说“我不饿”,而应该说“你先吃”。韩敏枝上了一下午的班,还抓紧时间买了菜,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哪有不饿的道理。韩与童已经是“临时夫妻”,用不着形式上的客套。“我不饿”这类托词只适合于饥荒年代,年迈的奶奶对贪吃又不懂事的孙儿说的话。韩敏枝此时想说的意思是,你只管吃,你吃完了我再吃不迟。
3.关于童胜利在饭后与韩的做爱。第1节写童胜利刚吃完饭,韩敏枝还没收拾完桌子,就迫不及待地要与韩做爱,这个情节不真实。童胜利和韩敏枝是同居关系,不是偶然的偷情,从描写的情况看,韩敏枝来童胜利的出租屋也不是初来乍到,无论男方还是女方当下都不再是性欲被长期憋着的状态,童胜利用不着这样猴急。时间还太早,吃饭前才打开灯,城中村出租屋的环境也不是很隐秘,他们做爱的声音“淹没在了城中村哗哗啦啦的嘈杂中”,反过来说明木架床的吱嘎声也会传出去,何况做爱之前没有任何铺垫,连关门、拉窗帘一类必要的准备动作也没有交代,韩的手上还沾着油腻,童的嘴里还带着酒气,他们多少也会受到城市生活的影响(题目就是“城市露水”),不会完全不懂做爱之前的某些程序。
4. 关于韩得知童妻要来之后的反应。童胜利的老婆要带孩子来住一段时间,童把消息告诉了韩敏枝,小说这样写:“韩敏枝听后并没有在意,想说你们玩你们的。可一想,人来了需要巢,人家的巢在哪里?不就在这里!这个巢被占着呢,自己就是个占巢的。这样一想,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来了个激灵,赶紧跟童胜利说,他们来,我走,马上搬走。”这里的心理描写不符合韩敏枝的真实心态。韩不应当一开始不在意,对方的原配要来,这是个高度敏感的问题,韩敏枝应当在听到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想到自己怎么办。所以,韩听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应当是“不由得来了个激灵”,然后马上想到自己的处境,根本不会有“你们玩你们的”这样的豁达和洒脱。
5.关于两个纸箱。韩敏枝在童胜利的老婆孩子到来之前收拾好自己的物件,装进纸箱(这里没有交代是一个纸箱还是两个纸箱,根据下文是两个纸箱,一个装被子,一个装衣物),打算全部带走,“她不想留下有关她的痕迹”,这个想法是对的,女人的衣服和用品,在童胜利老婆眼里是多么敏感的东西,如果不带走,不是万一,而是注定要被童胜利的老婆发现(后来果然被童妻暗中察觉并且做了手脚)。可是小说竟然写童胜利劝她不要带走,塞在床底下,没事的。这完全不可能,一个正常的男人不会这么糊涂,韩敏枝也不会依他。
6. 关于童妻察觉纸箱疑点后的反应。童的老婆回去之后,童又让韩回到租屋重新过同居生活。韩回来后不是一开始就检查箱子,而是晚上做爱后无意中发现箱子里的东西被泼了污水。童似乎没有发现箱子被老婆察觉并且做了手脚。这件事也很可疑。在正常的情况下,童的老婆一旦发现异样,一定会当面问个来龙去脉,按农村妇女一般的习惯,二人应当大吵一场,甚至大打出手,哪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回乡下去呢?何况童的老婆在农村留守期间本身也有这方面的“污点”,甚至给别的男人留了“种”,她正需要找个机会反戈一击,以化被动为主动,至少双方扯平,使得自己将来在童家的日子好过点。如果她事后再拿它说事,童胜利会认账吗?如果聪明一点的婆娘,更要当面问清楚,万一是别人寄存的呢?这不是闯了祸吗?
7.关于小说对新闻媒体的引用。第5章写韩敏枝因童的老婆发现了“奸情”而离开童胜利之后感情上无聊,玩上了手机,这是为了写韩敏枝在手机上阅读关于“临时夫妻”的评论和报道,小说不但引用了媒体上的批评,而且引述了关于“临时夫妻”的3条负面报道,这样写违反了小说正常的叙事规律和叙事伦理,而且把韩敏枝置于“道德审判”的被告席的尴尬地位。这样写,把读者从小说的“艺术世界”抛回到尘世的“现实世界”之中,甚至在文体上将小说与报告文学混淆不清了,使读者分不清作者是在写小说还是在研究社会问题。小说不是不可以引用新闻,但这种引用应当与小说的情节有必然的联系,而且带有明显的虚构性(除非历史小说)。一般来说,小说不应当直接、大量引用当前新闻媒体材料。
8. 结尾用韩敏枝做梦结束,梦中韩与家人团聚,带着微笑进入了熟睡的境界。这个结尾的用意是预示韩敏枝将会回归家庭,使她对丈夫和孩子的爱有一个虚拟的结局。但对于韩敏枝来说,这一番感情经历,怎么可能就这样彻底地了结,一方面与家人其乐融融地团聚,另一方面对童胜利“长什么样子”也想不起来了。这就不太真实。梦本是杂乱无章的,不可能连续几个梦都服从同一主题,不可能那么完整、圆满。其实此时韩敏枝的心理是极为复杂的,有委屈,有愧疚,有余悸,有怀念,还有无奈,不可能只有一种对“家”的憧憬。这个梦把韩敏枝此时的心理简单化了。
9.题目“城市露水”也比较直白,读者很容易猜出:城市里的打工者结成的“露水夫妻”。在中国文化语境中,“露水夫妻”含贬义,这能代表作者的创作态度吗?而且这个题目也过于理性,是一种抽象的概括,“城市”与“露水”两个词的组合是生硬的,拼凑的(难道城市居民本身就没有“露水夫妻”?),“露水”没有双关的内涵(小说没有对露水及其他自然景物的任何描写),缺乏形象的启迪。标题与结尾“梦”的设计,使人怀疑作者是在刻意迎合一种“主旋律”,从而使小说在“政治”上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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