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68年的童年______半斤肉票

树多好啊 · 发表于 2016-8-20 19: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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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1968年的童年

二、半斤肉票

1975年。我就读的小学一年级就设在我家隔壁。因为离家近，所以有时下课后我会跑回家来玩一会儿。那时也根本没什么玩具，玩得最多的就是捣腾茶几上的粉罐。茶几很高，放置在床边。所以我每次捣腾粉罐时就得跪在床上才能够着。

粉罐是一个红色的瓷制品，上面盖了一个小瓷盘。粉罐里面装了一些针头线脑如扣子、针线、顶指、毛主席像章以及公社下发的一些票证等。我玩的时候，就把这些什件倒出来，然后再一件件又放回去，每次都会乐此不疲。

那时什么都是凭票供应的，比如布票呀、粮票呀、煤油票呀等等。队里新近发了什么票证，父母总是先随手放在粉罐里面，等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使用。

其中，有一张肉票。数量为半斤，油印的，上面盖有供销社的印章，是队里端午节前发下来的。这张肉票的纸张质地没有布票、粮票的好，纸张很薄。毕竟是公社土办法印制的。

事情就坏在它的质地太薄！我在捣腾了多次粉罐后，竟把它弄破了，皱巴巴的，难看死了。加上在我的印象中，这张肉票已躺在粉罐中很久了，我认为它或是过期了没什么用处了。于是，在某个上午的课间，我就把它撕碎了随手撒在地上。（我此前也曾看见爸爸把一些因没钱购买而过期了的票证像这样清理掉。）

中午父母收工回家，爸爸看见地上撒的纸屑，从字迹中知道这是一张被撕的肉票，很快就将嫌疑锁定了我。（由于那天我姐在队里做工，两个哥哥在大队上小学，而妹妹太小够不着。）

爸爸一下子不知从哪来的脾气，对着我大声的呵斥：“你这个败家子，你怎么做出这等事，我要一脚踢死你……”。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整个人都给懵住了。我不知道爸爸还吼了些什么，只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我不敢看爸爸的眼睛，低着头，睨见爸爸的手在颤抖……。

等妈妈炒完菜过来，爸爸还在骂。妈妈抚着我的头，带点不满地对爸爸说：“算了吧，不就是一张肉票，又不是撕了钱，这次即使他不撕，不也是放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它亡死（过期），家里又没钱去买，上次不也有张肉票给亡死了……”听了这话，爸爸再也没有吱声。

爸爸能吱声吗？

爸爸1955年九江师范毕业，分配到彭泽小学任教，兼任教务主任。可谓是血气方刚、踌躇满志、正可大显身手之时。不料两年后的一场政治运动，使他的人生彻底改变！由于爸爸生性耿直、针砭时弊，又是身处外地，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几经波折，最后被迫回乡务农。

一介文弱书生，从未干过农活，一下子要适应繁重的体力劳动，着实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受尽歧视和欺凌！因为爸爸是“犯了错误的人”，村里有些人就对他另眼相看。多年后有人告诉我：有次队里洒药时，爸爸负责挑水。刚刚帮那些洒药的小后生灌好了一筒筒的水，待爸爸一转身，他们就把水都倒掉，又要爸爸去挑。他们就那样着戏耍他！还有，队里的苦事、累事和人家不愿意干的事，就全包在爸爸身上了。往往是人家过年过节都往家赶，他却要挑个被担出门去搞副业；冰天雪地人家都窝在家里的时候，他却要冒着严寒去洲上放牛；一天，刮风下雨，天气非常恶劣。爸爸正挑着个被担要出门，二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句：“呃，好危险哦”。就因这句话，妈妈不知道哭了多久。除此之外，他还要常常跪在台上挂牌接受无名的批斗；队里有什么纠纷，也常常赖在爸爸头上。

那时家里很穷，一家七口全挤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房间里。我们好几年不买新衣也是常事，往往给大哥做了一次新衣服后，接下来我们就一个个往下穿了。我姥姥在世时，常“骂”我们是“穷鬼崽”，总担心着羸弱的母亲怎样才能把我们兄妹逃大。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只有三斤肉过年，隔壁的老三叔还亲口对我娘说，教我娘带我们出去讨。好在也不用待客，那时亲戚们也都远远地避着我家。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几年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也不顺畅，养的猪几乎年年发瘟死掉。看着妈妈边哭着炒瘟猪肉的情景，我以后再也怕吃瘟猪肉了。

爸爸回到家总是唉声叹气，但爸爸从来也不把受到的委屈向我们发泄，他爱着我们。我家住的是老式的大八间屋，有一年队里在我家还草愿打平夫，爸爸就挑靠自家房门的位子坐下，吃着吃着就顺便夹几块肉在碗里，然后借故溜到房里去做什么，把一块块肉塞到我们嘴里，爸爸边叮嘱我们兄妹不要做声。我们就像雏鸟一样，看见爸爸进来就张着嘴在那里等着。我们快乐极了，因为除了过年，平时即使节假日也是难以吃到肉的；有次，爸爸从外地搞副业回来，给我们买来了几本连环画，我们真不知道高兴了多久！

这次，是爸爸对我发的最大的脾气。其实，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反正家里又没钱买肉，肉票再放十年八月的也终究是亡死。而今想想，爸爸之所以发那么大的脾气，一方面是对自己命运坎坷的宣泄，另一方面，在爸爸眼里，那张肉票不单纯是一张票证，更代表了一种希望！尽管最终结果还是没钱去买肉，但有肉票在，多少还是有吃肉的希望的。肉可以不吃，但希望是无论如何不能被破灭的！

尽管妈妈偶尔会赌气地埋怨爸爸不该送我们上学，并以外公和爸爸的遭遇得出结论认为读书人容易犯法为由。但是，爸爸却不这么认为。他知道，自己身处逆境，因为国家也正处于灾难时期。他一方面选择了隐忍；另一方面，他也毫不放弃希望。他深刻地懂得：要想改变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国家的命运，只有靠教育。所以，虽然那个年代家里经济异常拮据，但是爸爸还是想尽办法东借西凑地送我们上学，直至我们兄弟一个个考上大学……。

当晚，妈妈就着昏暗的油灯，含着眼泪一片片地把撕碎的肉票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