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父亲对二舅欠债不还的事儿已经忘记了,谁想正月初六一起床,父亲一边看新闻一边吃完了早餐,站起身突然冒了一句:“我要去要债!”
母亲一脸诧异:“谁又欠你的钱了?”
父亲一脸的恼怒:谁?还有谁?还不是你那个败家的弟弟!
听到父亲这话后,母亲却并不示弱地说:“那还不是怨你?”
父亲对这笔欠债终日难忘。记得15年前,二舅来家里的时候,酒桌上,一边跟父亲喝酒,一边脸红脖子粗地说:“姐夫,我跟你说,你只要给拿我两万块钱,我就一定把我大外甥女的工作安排好!”父亲当时也许是喝多了酒,竟然答应了。母亲想拦,却没拦住。她满脸关心地说:“你上当了,这两万块钱你永远也要不回来了,工作就更别想了。你也不想想,他一个平头百姓找谁给孩子安排工作?”
走到大门口的二舅转回身说:“姐,你怎么这样说自己的亲弟弟呢?事情办不成,我是一分钱也不会要的,我立刻把两万块钱还回来。”母亲当时什么也没有说,我看到二舅装着两万块钱的口袋鼓鼓囊囊,一步三摇地走出了我家青色的铁门,然后又手脚麻利地推过自行车,一边回头对母亲说:“姐,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弟骗谁也不能骗你不是?”说完嘿嘿咧嘴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
看不到二舅的身影了,母亲的脸越拉越长,她唠叨着父亲说:“说你缺心眼,你还不信。谁不知道二舅的心眼比地里的小米粒还多,数也数不清,你这钱就是肉包子打狗了。”
在母亲的责备中,父亲的酒立刻醒一半,脸色也开始失去了酒桌上的颜色,一个人闷闷地抽起了烟。
那时候姐姐刚刚大学毕业,本来自己已经在北京找到了工作,可是父亲就是不满意,非要让姐姐回来不可,并且到处托人。就在这个时候,二舅找上门了。
事实上,我们平时跟二舅的来往并不多,原因就是有一次母亲回家恰好看到二舅跟姥姥吵架,当时二舅梗着脖子用手指着姥姥说:“你这老不死的,还想管着我。”母亲亲眼看到姥姥被二舅骂哭了,顿足捶胸地指责二舅是逆子。母亲劝了好半天才把姥姥哄好。从那以后,母亲再也不愿意搭理二舅了,她说姥姥、姥爷最疼爱二舅,从小好吃好穿好用的都紧着二舅。在缺吃少穿的年代,二舅是顿顿白面馒头白米饭,鸡蛋与肉不断,而家里其他孩子却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流口水。母亲每次说起来,都恨得牙痒痒,说真是个没良心的人,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妈呢?
二舅回去不久,多年不登门的二舅妈突然找上门来。二舅妈一见到母亲就双手叉腰,柳叶眉恶狠狠地挑起来,用手指着母亲的鼻子嚷:“你是怎么当姐姐的?你还给他出钱让他去外边养野女人?你怎么不给自己男人去外边养女人呢?”
二舅妈的声音如一个高音喇叭,在我们家的院子里飘荡,不一会门口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争着抢着往门里挤。母亲素来不会与人吵架,她被二舅妈骂得晕了头,摸不着头脑地说:“二弟妹,你先把话说清楚,你这话我听不明白。”
父亲也闻讯赶来,听到二舅妈的话一肚子火。二舅妈本来就怕父亲,见到父亲的脸色,就渐渐地把声音低了下去,直到闭上了两片薄唇。冷静下来的二舅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一脸悔意说:“姐,我错了。你看我这猪脑子,别把我那些话放在心上。我是被你兄弟气晕了头。他说是你给她的钱。”
父母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二舅拿着钱给了他在外边的小情妇。父亲听后火一下蹿到房顶上,决定把两万块钱要回来。
于是,父亲开始了漫长的要债旅程。但是,每一次二舅见到父亲,都赔着笑脸说:姐夫,你放心,等秋天卖了苹果,我就把钱给你;你别急,等你侄儿读完大学我就给你;等我把新房子盖完就还给你;孩子结婚后就还给你……不就是两万块钱吗?至于那么小气吗?
最后,二舅的语气越来越差,倒像是父亲做错了什么事。每次从二舅家回来,父亲都是一肚子的气,满脑门的不快。就这样,15年过去了,父亲至今也没有把钱要回来。
母亲虽然也气不过,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劝父亲说:“大过年的,你就算了吧。都15年了,他不会还你的。没有这两万块钱,咱也不会喝西北风”。父亲说:“不吃馒头我还得争口气呢,不能被他当猴耍!需要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今天是一定要把钱要回来。”
父亲说完,从厨房里抽了一把亮晃晃的菜刀,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对面的养老院里,有几个老人躲在墙根下晒太阳,父亲一边跟他们打招呼,一边说:“这个养老院啊,条件真该改善改善了!”几个人摇头叹息地说:没钱,没钱难办事儿呢。
那天,父亲回到家,一下就把两摞票子扔到茶几上。在经过了15年之后,父亲终于把两万块钱从二舅手里要了回来。母亲都惊讶二舅怎么会把钱这么痛快就还回来了呢?父亲却神秘地说:“我从前是忘记了,对君子不使小人之计,而对小人却不能用君子之法。”
第二天,父亲带着两万块钱,心情愉悦地走向镇里那座破烂不堪的养老院。
(来源:掌上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