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苑
雪天来过一只鸟
◆于 果
已经九点多了,如果是晴天,太阳应该都照到了我的床头。可是此时,城市依然寂静着。大雪已经下了十几天,交通受阻,所有的节奏都不得不慢了下来。偶尔一两声汽车鸣笛,短促,收敛,也像是被这雪天冻住了。
我走上楼顶露台,想看看那盆我一向疏于照管的坚强的铁树是否生机依旧。哎,大雪还在飘着,天地一片浑沌。近处远处有窗口透出桔黄的灯光,整个城市好像还没醒透。铁树叶片上的雪约有三指厚,这本是我露台上唯一的绿意,现在也全白了。
忽然,我看见栏杆积雪上有一行清晰的鸟爪的印痕。是的,一只鸟来过这里,并且刚刚飞去。一对,两对,三对,四对。只有四对。四对爪痕,朝着不同的方向。不用说,它一定是来觅食的,可是在这漫天大雪中,它什么果腹的东西也没能找到。
这孤绝的爪痕似乎抓在我心上。我感觉到了痛。
很多年我都害怕寒冷,害怕寒透骨髓的大雪。这是何时发生的改变?儿时,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只会是乐园,每一场雪的降落都能引我欣喜无限。那踏雪寻梅的雅事,也只能向少女时代的记忆中去找寻。当一场雪下进你的生命,冰霜就开始堆积,久久不能融化,那个时候,你所渴望的只有温暖。可是这温暖又多么稀缺。
时光倒转三十年,那个遥远的冬天里,滚雪球堆雪人把手冻得像胡萝卜的我、执意穿双小红皮鞋参加演出下台也不肯换结果把脚冻僵的我,一路小跑坚持到家立刻哭出声来。母亲和外婆打来热水,搬来火盆,为我捂手泡脚暖身子,我哭着,她们笑着,间或掺杂一两句“说了不要玩雪”、“爱漂亮就要吃苦头”之类的温和训导。童年有多少这样的图景,哭着的我,笑着的她们。她们笑呵呵地哄我逗我,直到我也破涕为笑。
隔着那个遥远的冬天,那回不去的童年,那点隐深的温暖还在细细地传送。你不会再拒绝一双朴拙但暖和的棉鞋,而经年的凉意已侵入你生命的冬季,你需要更多的光和热去抵御这盛大的寒冷。纷纷扬扬的大雪独立于时间之外,又无声地落在你经历的岁月里,广袤的四野寒风吹彻。
多年以后听理查德·克莱德曼改编自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又是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弥漫过来,我从中听到了寒流、雪野、荆棘、暗礁。再听《欢乐颂》,则感受到的都是庄严殊胜、光明温暖。及至知晓了这曲响遏行云的传世乐章是贝多芬在双目失明、双耳失聪的黑暗无声世界里谱写出来的,才明白,大雪一直飘着,不曾停歇,每个人都有需要独自面对的肃杀的冬天,谁的炉火都暖不热你,你的炉火也暖不热谁。
但是,你的心里自可有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那里面光明温暖、庄严殊胜,住着一千个万紫千红的春天。雪再大,让它在外面尽情地下吧。并非故作天真,对殿堂之外的清绝森冷刻意回避视而不见,而是“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因为,在季节的轮回里,“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就像我录下的那首小诗:我的灵魂大自然那样/悄然换装。一生中的冬季已颓然远去/没有向我行告别礼/也许有一个世纪,我被它紧搂在/狂暴的风雪里/漫漫长夜/没有谁同我在一起。
余寒消尽暖回初,当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我推开窗,丽日晴空下溅起一串脆生生鸟鸣。展翅掠过蓝天的活泼剪影,那么欢快那么轻盈,我愿意相信,它就是那年冬天里来过我家露台的那一只曾经绝望过的小精灵。穿越漫长的严冬,它依然期待春天,并终于盼到了春天。
夜听蛙鸣
◆ 杨 芳
晚饭后陪女儿在书房写作业时,忽听到房外响起了咕咕嘎嘎的蛙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促使我快步走到窗前,我轻轻地推开窗户寻声而去,只听到呱,呱,呱呱……修河宁红大桥下、马加洲泳池边、小区亭台楼阁间、鸡鸣山下菜地里,一阵阵蛙鸣声此起彼伏。
住宅区前绕清澈的修河,后倚秀丽的凤凰山,右傍鸡鸣山原西摆拆迁地,目前尚未开发,小区里退休在家的老人们便开垦了一片片菜地,姑姑和婆婆也觅得了一小块,在其中一段河岸上,菜地里的蔬菜品种丰富,青菜、大葱、萝卜、莴苣、大蒜、菠菜、芹菜长势喜人,真真个“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青草池塘处处蛙,有水的地方自会是蛙的乐园。春暖花开的时节,沉寂了一冬的河岸边就变得热闹喧哗起来,咕咕呱呱的叫声此起彼伏。这大自然的神奇的天籁之音使喧嚣的小城顿时蒙上了一层乡村暮春夜晚的静谧与田园般的诗意。总是早早地,就听见有一两声蛙鸣开始在青纱帐的那一头响起,清亮、动人。直到把一片天蓝唱成夜色,唱到繁星闪烁。
我倾听过春雨走过池塘的丝丝声,捕捉过微风拂过树梢、草尖的沙沙声,更倾心过溢满乡村每个角落的鸟声、蝉声、蛙声。在大自然各种奇妙的音响中,我最喜欢的是蛙声。蛙是平民的,它随遇而安,不计条件,池塘、稻田、河流,有水的地方就有它的踪影,有夜的日子就有它的歌唱。我喜欢听蛙鸣,那么随意,那么不修边幅,就像邻家拉家常大嫂的大嗓门,感觉是那样的亲切,那声音如波如涛、如歌如乐,高高低低、抑扬顿挫,完全是自然界最原始、最美妙、最和谐的交响曲呀。特别是雨后的夜晚,蛙声此起彼伏,声音格外响亮也格外悠远,高亢的时候声遏行云,舒缓的时候绕树三匝,没有一刻停歇,那清亮亮的声音让人恨不得扑进去。我喜欢在这样的夜晚,听蛙们扯着响亮的嗓门或吟或唱。
蛙声的优美,曾使不少文人墨客为之倾倒,走进唐宋诗词,简直就像踏进一片浮满蛙声的稻田。唐代吴融《阌乡寓居十首·蛙声》云:“稚圭伦鉴未精通,只把蛙声鼓吹同。君听月明人静夜,肯饶天籁与松风。”宋人赵师秀《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宋代著名爱国诗人辛弃疾《西江月》词云:“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这些诗人、词人政治倾向各不相同,人生际遇大大相异,然而,他们对蛙声的痴迷好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夜晚静坐书房,闻一室书香,听一片蛙声,沐一片月光,便感内心无比的宁静安详。
品评斋
苏菲的“赤子”之心
——读《苏菲的世界》有感
◆ 徐 琛
天真浪漫的苏菲快满15岁了,一天她接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内容却只有寥寥几语——“你是谁?”“世界从何而来?”这封信的主人让苏菲困惑,但这些问题的本身更令人困惑。随后,信件纷至沓来。在这位神秘人的引导下,一部恢宏的人类哲学简史徐徐展开,苏菲也开始用其少女先天的悟性思索并寻找这问题的答案。
即便早过了天真浪漫的年纪,书中人类骨子里那份对生命的好奇,对生命价值的追寻依旧令人感动。曾几何时,我们也带着那份执著,那份理想主义的情怀前行。可是,现实与理想渐渐地相去太远,纷纷扰扰的琐事磨平了锐气。曾经的人生理想,改造热诚,奋斗勇气,好像全不是那回事。有时,抱着改造社会的梦想而来,却最后弃甲抛兵而走。曾经豪情万丈的种种,如今却成了自误误人的迷梦。到底时间是赐予的礼物,还是拖垮的枷锁?到底有多久,我们只顾着眼前的忙忙碌碌,已记不起当初的诗和远方?
是苏菲,是她的思索冲破了那层迷雾。勿忘初心,方得始终!有的理想如今确实显得幼稚可笑,但是得过且过就是我们的选择吗?罗素曾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后依旧热爱生命。青年到中年的华丽蜕变,往往不是实现年少时远大的梦想,而是在社会大熔炉的历练后,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在面临挫折或考验时,仍坚持选择做一个正直的人。
是苏菲,是她的困惑让人明白保持求知欲,保持人生追求是何等重要。好奇心和理想是每个人出生时就埋在心里最深处的种子,年少时候,它们自由野蛮地生长;随着年纪的增长,它们渐渐被生活的洪流淹没,休眠起来。但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它会被唤醒,或是因为听到孩童的呀呀学语,或是听到高中生们讨论习题,或是看到大学生们那张热情洋溢的脸。就这么突然一下,走过时间隧道的我们会明白:是的,没有人能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但永远有选择一颗赤子之心的权利。15岁的苏菲做到了,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做到!
天涯同一月 今古万般情
——《春江花月夜》诗词赏析
◆ 熊 颖
张若虚,唐代诗人,与贺知章、张旭、包融齐名,时称“吴中四士”。现仅存诗两首,其中《春江花月夜》是其广为传诵的千古名篇,闻一多曾盛赞此诗“孤篇压倒全唐”,是为“顶峰上的顶峰”。
“春江潮水连海平”、“滟滟随波千万里”,诗的起始便给我们呈现出一幅春江月夜图:宽阔的江面,一轮皓月初升,随着潮起潮落而摇曳多姿地浮在水面上。江水并非静止,而是缓缓流动的,摇荡的波光随着水的涟漪辐射到千里万里的江面,所到之处因着清辉般的月色而银光泛泛,如跳动的音符敲扣心扉,浩瀚的江面使人的沉思挣脱俗世的藩篱,被引入深邃浩渺的遐思领域,这是江与月的圆融。
“江流婉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清浅的两句,恍若电影中的移步换景,“春江花月夜”中的“花”出现了。如果说上面一幅春江夜图是平视的,那么这里就似俯视了,宽阔的江面不见了,逐渐狭长的江岸如迂回曲折的游廊。我们跟随诗人在游廊中穿行,俯视之中,突然望见了芳甸:冷月的清辉洒在娇艳的花朵上,如同给花儿撒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雪珠,似花瓣沁出的寒露、淌出的清泪,娇弱动人,楚楚可爱。如此超凡脱俗的景致,让人忘却了时间和空间,一切美好都消融在这片皎洁的月色当中,直到“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这是花与月的交融。
当春江花月夜所有的抒情对象都到场后,诗人的目光和遐想始终没有离开月亮。所有抒情对象中,月是主客,其他都是环绕它而生发出自身的抒情内容。月色消融了万物,月亮孤垂于浩清之中,这一幕勾起了诗人内心厚重而悠远的孤独感。这孤独感一直伴随着人类的诞生,亦将伴随至人类的消亡。“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是人类对宇宙万物的发问,和屈原的《天问》、李白的把酒问月、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样,都是人类对于命运的思索,对宇宙万物之源的探究。“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诗人进一步将永恒的江月和变化的人生作比,愈发激起读者对人世变幻的沧桑之感:感于风月无边而人生有限;更感于人力不可遏制自然规律的永恒律动。这让我想起了至圣孔子,子于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是人生哲思与月的圆融。
月亮承载了人类无尽的思索,亦涵盖了我们无穷的情感。当诗人对月发出人生之问后,由月勾起的相思之情便如潮涌动。“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月光穿过珠帘投进户内,洒在捣衣的砧板上,闲愁万种,绵思千般,无可派遣,如同珠帘卷不去那一泻千里的寒光,捣衣砧上拂还来的月色。作者这里将抽象的情思化作具体可感的事物,将心中无法派遣的苦闷借用形象的动作传达出来。既然相思之愁无法排遣,那就继续守望天涯同一轮的明月,因为远方的人今夜守望的也是这同一轮明月。
相思之后,更起思乡之情。“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羁旅愁思充塞诗人心田,如同海雾一般浓重地将斜月掩藏,故乡相隔数重关山,迢迢水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这最后一句将乡思与月融合,将内心感触化于具象,使得思乡之情跃然纸上。
张若虚的这篇《春江花月夜》采用的是乐府旧题,融诗情、画意、哲理于一体,将异地相(乡)思之情与人生哲理、宇宙奥秘的探索结合起来,从而营造出一种情、景、理水乳交融的完美意境。全诗构筑的情景恰如一幅流动的画,先是江边月下发古今之问的图景,其次是两地相思的图景,最后是月夜思归的图景。诗中的月俨然成为了一个象征符号,它象征了人类永恒的万般情结,有思古究源之情,有风月无边而人生有限的沧桑之感,有相思之情,有故园情,有离愁别绪,有羁旅愁思等等。宇宙中的月亮是唯一的,而每个人心中的月亮却是不同的,因为它承载了人类太多的情感,既而成为文学创作、诗词创作中一个永恒的母题。
新诗眼
花事怎能了
◆ 涂 薇
穿过熙攘的街头
瞥见晨市的静谧
那深深浅浅的一抹红绿
在初春时节
自然释放出闲趣
散落城中的艺圃
藏在山间的嫩竹
那忽远忽近的芳草飘香
在有心人处
无限循环着暖意
花事了了
越微不足道,越用心支撑
越不期而遇,越极尽珍视
爱人,良友,犹美景
皆是治愈的存在
试问
花事怎能了
辛夷坞
◆乘东风
独自站在枝头
等待春风来看我
去年也是这般时节
一袭青衫,轻缓走过南坡
攒着一瓣心香
等待春风来看我
换上那身芙蓉颜色
守着空山,等待你的路过
山涧无声细流
辛夷花开又花落
林间鹎鸟都已苍老
你再不来,我就熄了心头的火
四月末
◆蔡可可
黑夜之所以漫长
也许是五月的怀柔在等待
五月的雨之所以凌乱
也许是四月末的海棠无香
风尘将金黄铠甲脱落一地
四月末
最后一抹油菜花优雅绽放
一轮明月一段沉淀
融化在荷塘里,圈圈波纹
我本是路途中空空的喟叹
春虫的喧嚣唤醒已被割舍的岁月
这个四月收入行囊
不曾记得还有多少被遗忘
那时你还年轻
◆施 雪
当岁月跟蹒跚还未侵蚀你的灵魂与肉体
当所有美好的词用来形容你
都显得恰如其分
没有半点不相宜
那时你还年轻
那时你还年轻
如叶子上的露珠一般光亮的
是你睫毛上挂着的泪滴
阳光射下来
它就消失不见,了无踪迹
那时你还年轻
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世上的果子都尝一遍
甜的、酸的也好,青的、腐的也罢
尝过了便砸吧砸吧嘴
嗯,这一遭可算没有白来呢
那时你还年轻
总会留意与生活本身不相关的事物
一个笑容,一首诗
一株许久未开花的木棉
一声湮没在人潮中的叹息
那时你还年轻
还未能参透皱纹的秘密
还未能明白满脸曲折山路般的褶皱里
隐藏着的是智慧,是磨砺
是光阴的痕迹
那时你还年轻啊
做什么都想拼尽全力
攀一座高山必定要登到山顶
而爱一个人
便想要爱到他心底
那时的光阴仍未走远
一个没能做完的梦
一朵奇形怪状的云
都像用那支叫作时间的笔勾勒出的水粉画
深深浅浅地印在了你的生命里
无数个夜晚,你都在回忆
回忆那封印迹斑斑的信
回忆年轻时的爱人的背影
回忆某年秋色正好
满山红叶开遍,子规正啼
(文章来源于长江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