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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BIETUIJIAN
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喊她“朱师母”。住在楼下的杂物间里,带着三四岁的外孙女。
小女孩不知道是因为想念母亲还是不适应逼窄的生活空间,整日哭哭啼啼,而且声音尖利,扰得整栋宿舍不安,大家颇有怨言。女儿正长身体,而且学习任务较重。偏偏是大家午睡的时候,小女孩的哭声夹杂着朱师母的训斥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地传进耳膜,令人心生烦躁。几次我都想下楼去制止,转念又可怜起这祖孙来,只得忍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都好脾气地忍受着。祖孙俩尖利的嗓门像是在与鸟雀的聒噪比赛似的,此起彼伏。我是离她们最近的受害者,我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她像是知道了我的来意,一脸歉意地说:“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爱跟我?本想送回跟她娘算了,可我也是可怜她娘,在外打工,还要拖两个细崽哩。能帮就帮一把哦!”
遇此情景,我也只好轻描淡写地对朱师母说,小孩子是需要好好哄哄的。
与朱师母说话的时候,我眼睛顺便瞄了一下她的起居室,靠北的墙边,一张木板床上挂着蚊帐,床前一桌一椅,东墙边放置了一老式立柜,再旁边就是一台老式缝纫机,靠南面的窗户旁摆放着灶具,简陋的起居室里井然有序,没有杂物间的霉味,缭绕着淡淡的烟火味。
在这样干净的屋子里,我的愠怒悄然平息。
听说朱师母的丈夫原来是县委的老门卫,二十年前因病去世后,儿子顶替父亲成了新门卫,负责大院的报纸收发,大概工资不高。小朱的媳妇在家里接厂里的裁缝活,与我同一个楼道,极少的几次照面,从没见她说过话,对谁微笑过,也没见她在婆婆的杂物间露过面,倒是偶尔看见从六楼用绳子垂钓下一个菜篮子,朱师母往里面放自己种的青菜或替媳妇代买的物什。难得做回好吃的,老太太必定放开嗓子对着六楼喊孙子下来吃,一脸的期待和满足。
朱师母年轻的时候或许是个能干、讲究的人吧。我时常看见她把从垃圾里分离出来的可回收废品仔细捆扎好,也时常看见她踩着缝纫机修修补补。靠低保和拾破烂维持生活的朱师母,能将寡淡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我不由得对她慢慢有了好感。
有一次,我下楼顺便把一捆硬纸壳放在她门前,见她正在用单边煤气灶炒花生。她起身让我尝尝,炒花生的香味对我是有诱惑的,可她的笸箩里只有那么几斤花生,我推说自己刚喝了水,没胃口,她急得放下手里的活,捧着花生追到我车边,我慌忙接过来,看她开心的样子,倒像是我成全了她一个心愿似的。
去年,幼儿园当园长的同学让我帮她找个在厨房打下手的人,我立马想到了朱师母。活不多,只帮忙洗洗菜,中饭后拖拖厨房的地板,一个月有八百元工资,是朱师母捡垃圾收入的几倍。我兴奋地告诉了朱师母,她沉默了片刻,不无遗憾地对我说:“感谢你总记得我!这个活儿我不能接,我有心脏病,发起病来怕连累你。要不发病,别说洗菜拖地,就是再重的活我也能干。”十几年来,我天天从她门前经过,看她奔波劳碌,乐观的样子,竟不知道她有这么重的病。更令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拒绝了这次能改变她生活待遇的机会,只因为怕连累我。我更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春去冬来,朱师母门前的杂物从来没有随意堆放过。她每个星期都会把收集起来的垃圾整理好,挑到收购站去卖掉,她将那些垃圾镀上阳光的色彩,变废为宝。捡破烂的她不但没有影响宿舍的美观,反而成为我们的管家。谁家的衣服从阳台飘落了,她捡起来挂在显眼的篙头,有陌生人进来,她会问问找谁?替陌生人指路的同时,也为整个单元楼的住户把守了大门。
天气晴好的时候,只要她在,门前就会围坐几个老太太,随意拉拉家常,一幅岁月静好的生活画面。要是几日不见她,我真有些牵挂呢。
我看见阳光大张旗鼓地爬上她的发梢,攀上她沧桑的面颊,她不动声色地用手捋一把头发,就把阳光捡拾到了手里,安放到了心间。
(文章来源于长江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