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 王稻
弟妹来电话告知我母亲生病了,昨天一天躺着没吃饭,让我回家看看。我便在琐事中脱身出来,去到母亲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门虚掩着,我开了门进去,叫了母亲一声,无人应答。父亲随之从屋内走出,他说母亲去买菜了,让我坐下等着。前段时间父亲摔断了六根肋骨住院数日,出院回来静养,这才没多久,母亲咋又病了呢?父亲告诉我说母亲全身疼痛,做不得事情,昨天躺了一天,今早才起来吃了点稀饭。
我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还有一点排骨和蔬菜,两个人吃饭也够了,不用再去买菜。父亲说你舅妈来电话说中午会来吃饭,你妈妈就早早起来去买菜了。我正准备去接她,母亲买菜回来了。她提着个购物袋,摇摇摆摆地朝着家走回来。我瞬间惊呆了,才一周没见,母亲明显地消瘦了一圈,头顶上的白发更多也更耀眼了,一根根如秋后的芦苇花一样盘踞在头上。看到母亲这副头重脚轻、像醉酒似的模样,直让我庆幸她还坚持走了回来,幸好没在路上摔跤。
看着母亲,我心疼不已,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责怪她自己这副样子还去买菜,怎么不叫我来。她说你自己家里的事也多,没多大事就不叫你了。我问她哪里不好,去医院看看吧,她说全身每块骨头都胀痛得动不得,我说你是累成这样的,这些天你一个人又种菜又挖地又照顾父亲,让你不要那些地了,你偏要种,现在累成这样了多不值得。她对我的老调重谈表示不悦,说人家都在种菜,城里的一点菜地宝贵得很,菜也贵得很,你们总是让我丢掉,不知道多有钱似的。
我见说服不了她,就转变话题,说人家身体好可以种,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种了,你年纪大了还种菜给我们吃,现在身体这样不好还要种,我们吃得也不安心的,我们以后不再来家拿菜了,你就不要操劳了。她听我这么说立马急了,好像她种的菜真的没有销路了一样,马上改口说,我不种菜也一样要生病,这不是种菜累得,是生你时落下的病根子,那时候生你时差一点死掉了。听了她的话,我瞬间惊呆了,眼泪立即就蓄满了眼眶,因为自己也做了母亲,对于生孩子的痛苦永生难忘,也知道有不少女人丧命于生育之时,竟然不知道母亲为了生下我受了怎样的罪且还落下了病根。马上有深深的负罪感涌上心头。此时我不知道还能对母亲说些什么。
母亲到厨房里张罗去了,我在院子里勤快地帮她洗菜择菜,让她去休息我来帮她做饭,她见有了帮手,病痛似乎好了不少,说你打打下手就可以,我自己来炒菜吧,你舅妈难得来吃一顿饭,你帮我洗洗切切已经很好了,我可以自己来的。我知道我的厨艺不如母亲,见她这样,不好再坚持。
按理说吃了一辈子苦的父母亲应该安享晚年了,可他们却没一天是清闲的。我们姐弟三家的蔬菜多半是父母亲供给,他们劳作一生,视土地为亲人,尽管身体不再健壮,仍然不想舍弃那些菜地。挖地、锄草、下种、挑粪,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菜地忙来忙去,一年四季随节气种不同的菜,到了菜全部长起来时,根本吃不完,于是母亲就把那些自己辛苦劳作种出的菜送给附近的人吃,不管有没有交往的,他们都会吃到母亲种的绿色无公害有机蔬菜。
一日,我和母亲在菜地里,母亲首先把最新鲜的菜摘了满满一篮说送到前面一家去,我问她是给谁呀,她说是山里的一家人租房子在这里住,家里小孩多收入低,不容易。我心疼她的劳作,待她回来后数落她,你这么大年纪种点菜也辛苦,让你不种非要种,我看你种的菜自己没吃几棵,全部送人了,人家过人家的日子,你管得过来吗?母亲马上反驳我说,你知道什么呀,劳动哪里能累死人的,种点菜大家都有得吃多好,刚才前面那家是楠的扶贫户呀,她家男人没个正经工作,还好吃懒做,一个女人生一堆孩子,日子多苦哦,我种点菜给别人吃也不是多大的事。楠是我的儿子,在镇里上班,有几个扶贫对象,其中有一家租房子住在母亲家不远处。母亲通过拉家常了解到了这一情况,于是对那家人格外关心。听母亲这么一说,我又愣了,立马又惭愧不已,觉得自己虽然读过一点书,可在不识字的母亲跟前,实在是羞愧得很。于是我向母亲打听那家人的事,我问那家人知不知道你是他家扶贫干部的外婆,母亲说,我哪会说,那样的话会尴尬的。我平时总觉得母亲糊涂,可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她只是生活里有时会犯点小糊涂,在很多事情中她其实一点也不糊涂的。
母亲自从结识了儿子的扶贫户,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那家人身上了,把家里大人小孩多余的好一点的衣服鞋子全收洗干净送给那家人了,其中还包括一些没穿过的新衣服,还把侄子的自行车也送给那家了,蔬菜更是不用说,每回拣最好最新鲜的送过去。前些时间父亲住院,家里的电线冒火,母亲从医院赶回来,一时找不到电工,听说扶贫户的男人懂电,于是请他来修,那人三下两下弄好了,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掏出钱包付费,那人觉得平时受到母亲的关照太多,不好意思多收钱,于是说收五块钱,母亲二话不说,给了他二十块。后来我了解情况后觉得惊奇,说那人也好意思收钱,母亲说他本来就穷,要我五块钱是给我面子,我就顺手多给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老太太,我却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中国女性所具备的所有美德,这些美德有着耀眼的光芒,时时映照着我们姐弟几人和我们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