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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草所生,种之芒种。 《周礼》上说,只要能长草的泽地水田,都可以种麦和稻,句中的芒种(zhǒng),泛指长着芒刺的农作物。麦的芒刺我是见过的,却从未见过稻的芒刺。科普后才知道,野生稻才有芒刺,倒钩,因其稻谷熟后自行脱落,芒刺可以保护种子。栽培稻是没有芒刺的,其稻谷成熟后不易脱落,需要等人来收割。生活在城里,本已不知稼穑,如果没有乡下亲戚,每年端午就吃不到那些散发着田野清香的蚕豆、新麦做的“发粑”和新榨的清油(菜籽油),也就与土地的关系彻底的割裂了。对我来说,乡下亲戚这几个字是跟土地、丰收、节气联系在一起的。
芒种是个质朴的节气,芒指有芒的麦子熟了要收割,种即有穗的稻黍要插种。“春争日,夏争时”,芒种如一扇门,轻轻一推,繁忙就接踵而至。一头忙着收,一头忙着种,亦稼亦穑(sè),栽秧割麦两头忙,四野里都是弯腰稼穑的农人,所以芒种便成了忙种。好在,长江以南小麦并不是主产,有些地方种,但不多,收得也快,至芒种时江南的麦收已结束。「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也是一番农家欢欣景象。
芒种也是个诗意的节气,五月芒种节是送花神的日子,群芳摇落,花神退位,世间痴情人便要为她祭饯送行。与二月花朝节迎花神呼应,一迎一送,有始有终。只不过,送花神却与农事无关,古时闺阁儿女习俗罢了。农人脸朝黄土背朝天时,富家小姐却见花落泪悼残红。如今记得花朝节的人就不多,记得芒种送花神的人就更少了。《红楼梦》里倒是提过一笔,想来从前那时节也是很闹热的,林黛玉《葬花词》便是芒种当日感花溅泪之作。大悲大恸,若是讲与农人听,只怕是对牛谈琴了,田里农活急得很,哪有这等空闲心?
一边是与庄稼的亲近,一边是为花神饯行,芒种无不在提醒茫茫人间苍生,低头耕作时,花季的确已去了。在火辣的日头下,许多花朵纷纷躲进泥土。不过,再热的天还是有花开,一些平常不过的花,怎会有人记得?属于盛夏的四种白花,不怕热似的,缓缓而来。茉莉花,小巧玲珑,最喜欢暗夜里悄悄绽放。姜花,开在梅雨季最闷热的日子里,香却清爽幽深,若再带点雨气,简直透心凉。白兰花,开得极高,花虽不繁,却最香远益清。栀子花,肥嘟嘟的白花瓣,没一点点矫饰,流照着酷夏最干净纯真的面容。
金银花在庐山下开得密丛丛的,花瓣略向外卷下垂,看是好看,若要清热解毒之效,需在含苞待放时采摘。田埂上的萱草也开出了朴实的黄花,亭亭地立,清秀俊美。不光好看,也是平素我们常吃的佳肴,古人更是称其为忘忧草。水泽旁的艾草菖蒲正当盛时,虫蚊也正孽生。屋角门楣放上几把野艾菖蒲,用来熏蚊子,或做个简单的驱蚊香囊悬挂着。
六月似火的流光,从瓜架间丝丝缕缕漏下,夏梦正长,最相宜的是落一场雨,便似服下一剂清凉。雨后的“云可以很高,也可以很低,低到贴近稻秧,在每一片秧苗上留下一粒一粒晶莹的露水,让睡觉饱足的秧苗在朝阳升起以前醒来。”(蒋勋《池上日记》)。立夏时候落的谷种,现在秧苗已长得有十几厘米高了,到了该插秧的时候了。「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多年之后,当那份腰酸背痛的辛劳随童年远去的时候,我才从布袋和尚的诗里读到此间的人生哲学。
生命的丰盈来自耕作,耕作的过程必定忙碌,忙碌其实是对自己最好的修行。与农人的忙忙碌碌过日子相比,归宗寺僧却趁着梅雨季在等“闲”,闲看山水,闲云野鹤般地过日子。北宋初,仲夏时,临济宗禅师志芝庵主来庐山归宗寺挂单,他一向喜欢远离尘嚣,独居深山阿兰若处。因此,他在寺后金轮峰以稻草结庐而居。每天伴随他的,就只有苍松古柏、明月清风和山川白云。有一个晚上,突然风雨交加,云雾经过一夜狂风的疾吹与暴雨的冲激,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迹。禅师一觉醒来,发觉眼前的山色,在朝阳的辉影下变得清晰明澈,豁然顿悟:「千峰顶上一间屋,老僧半间云半间。昨夜云随风雨去,到头不似老僧闲。」(志芝庵主 《书金轮峰顶》)老僧内心清净,风雨不动,不被物质羁绊,不为世俗染杂。白云可算逍遥,但亦常为风雨裹挟使唤,只有老僧洒脱无碍,恬淡自安,这才是闲的最高境界。 忙时心不乱,闲时心不空。世间俗事忙忙碌,盲盲目,茫茫然,人人谄笑谋生。只愿你的忙,不慌不茫。守一方良田,食有黍稷,松竹为客,清风共友。如果这些都没有,有一颗知足的心也是好的。
梅雨季要来了,江南的天气潮湿又炎热,燃一炉香,辟去这潮和湿,安静地听着,雨打芭蕉。雨意浓时,一下就几天不歇。叶片上滴滴水珠,草木更见葱茏葳蕤,不是才生的浅绿嫩绿,而是浓绿。“水田大都插了秧,田里一片嫩黄,蛙声不绝于耳。从一块田流入另一块田的水声,浑厚震耳,惟有梅雨时节才会听到如此浩荡的水声……你看,村里冒出炊烟,因潮湿而难以升空,只能化做雾霭在地上爬行。你再看,山色已变得蓝深绿重,似乎滴下一滴水,那蓝色就会消融。”(项丽敏《梅雨时节》)
仲夏的夜是最值得期待的,此时芦花拂户牖,天籁鸣虚空,草间螳螂生,枝上有蝉鸣,荷上蜻蜓飞。天空低垂,繁星相随,已有流萤几点,飞来又去,若隐若现。
虫儿飞的季节开始了,一起去看萤火虫吧。
来源:归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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