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中的贪官形象

陈林森 · 发表于 2011-4-25 12:5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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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陈林森于 2011-4-25 13:00 编辑

小说中的贪官形象——《羊的门》札记（1）
《羊的门》第十一章写王华欣同范骡子谈心，把他如何一步步往上爬的辛酸历史“脱光了”跟范说。王华欣这样的人在干部队伍中有代表性，为了追逐权力可以牺牲人格，而一旦权力到手又可以不顾别人的人格。王说到他从公社通讯员干起，跟公社书记倒夜壶，有时这夜壶里有公社书记和公社女广播员两人的尿。为了抱住这根大腿，他咬着牙忍。后来到了县法院，院长大人有个傻儿子，要吃人脑偏方，王为了巴结他，就去刑场上挖犯人的脑浆。后来当了公社书记，为了巴结市委书记，利用自己的老婆在医院妇产科，给市委书记弄婴儿胎盘。如果我们翻开某些官员的历史，恐怕不少人都会有一段上不得台面却对他们的政治命运至关重要的一两个或几个细节。这些是漫画的题材，是小品的题材，是现代肮脏的官场现形记。王华欣居然能够自己讲出来，说明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丢人。
王华欣同范骡子谈心的背景是：王华欣当了副市长以后，为了拉拢范骡子、报复呼国庆，特意在本市最豪华的桃园酒店宴请范骡子一个人。席间吃的最贵的菜肴——“黄花闺女”，价值一千二百元。这道菜盛放在一个烫金边的雕花大瓷盘里。据王市长介绍，这道菜周围一圈是淮阳产的黄花菜（普天下只有淮阳产的黄花菜是七个瓣儿，其余地方的黄花菜都是六个瓣儿）；中间是一个萝卜刻成的小花窑儿，里面泡着四个红枣（这四个红枣叫阴枣，炮制方法是不让说的，范骡子吃到嘴里只觉得腥腥的，有一股什么味儿）。王市长夸耀说，就是这枣儿是补品中的极品。原来一个枣儿要五百元，后来改成三百元。这一盘菜一千多元的价格，吓得范骡子战战兢兢。从小说中看，王市长不是第一次吃这个菜。吃还是一个开头，吃完之后，王华欣带范骡子上了三楼，去享受“一条龙”服务更不在话下（小说没有细写）。这个素材自然有现实生活的依据。席间，王华欣不无得意地说：“要说腐败，这道菜算沾了点腐败的气。”
王华欣的贪官形象，通过他在酒店这个小场合的言行，描绘得着实妙绝。“黄花闺女”这道菜从点菜到上菜，你看作者是怎样写的呢？

王华欣把范骡子拽上餐桌，尔后拿起菜谱，翻了翻，对小姐说：“菜不在多，要精，我们就两个人，你给挑最好的上，要四凉四热。不过，有一道菜，是必须上的，让我这位老弟尝尝鲜。”站在一旁的小姐说：“先生，你指的是？”王华欣示意了一下，说：“就那个，菜单上没有的。”小姐点了点头，马上说：“明白了。”
……
正在这时，一个小姐扭扭地把那盘菜送进来了。当她放在桌上之后，细声细气地说：“先生，菜上齐了。”王华欣笑着说：“也不给介绍介绍？”那小姐低下头，红着脸小声说：“黄花闺女。”王华欣故意重复说：“啥？”那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就是你要的‘那个’么。”王华欣说：“那是个啥？”那小姐却笑着跑了。王华欣哈哈大笑说：“你看你看，还不好意思呢。”

你看你看，这就是我们共产党的干部吗？公款请私客、挥霍浪费且不说，王华欣这种言谈，这种口吻，这种志得意满，这种经常出入于高级消费场所、经常对服务小姐寻开心、在这种豪华酒店其乐陶陶肆无忌惮快人快语宾至如归的神情风度，在他身上，还有一点点共产党干部的气味吗？同那些暴发户、黑社会人物有什么区别呢？把这种丑态同他在共产党的会场上作报告时的庄重严肃、慷慨陈词、满口“三个代表”革命词句的形象加以对比，是一个多么绝妙的讽刺呢！
就是这盘“黄花闺女”，加上“副县”职务的许愿，王华欣收买了风派人物范骡子，范骡子反戈一击，又一次充当了叛徒。在小说中，范骡子成了呼王之间权力争斗的一支枪，双方各自都利用了他。其实范骡子两头不讨好，更遭到干部群众的唾弃，最后自杀了事。可见作者是非常憎恶风派人物的，而这种风派人物在干部队伍中不是很多么？
从写作的角度来看，这两段描写是非常精彩的。在全部情节中，王华欣同小姐的对话并不重要，却写得真实生动，人物风貌呼之欲出。一方面是久经“沙场”，另一方面是初出茅庐；一方面是厚皮涎脸，另一方面是忸怩腼腆；一方面是明知故问，另一方面是欲说还休。——无不构成鲜明对比，在对比中双方形象得以强化。在对话过程中范骡子似无反应，而王华欣之表演正是以范骡子为“第一观众”。范骡子的没有反应正是他的反应，他在接受王书记的现场教育，王书记给他上了一堂“权力就是一切”的生动一课。可以想象，范骡子所垂涎的决不止是桌上的“黄花闺女”，还有那个站着的真实的“黄花闺女”，特别是王书记那份能随心所欲地玩弄小姐的权力和气派。读到这里，我们不能不佩服作者圆熟的技巧和“再现生活”的艺术家的勇气。

【注】《羊的门》，长篇小说，作者李佩甫，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0年出版。以豫中平原为背景，写民俗，写官场争斗，写人的心机和阴谋，也写了一部分文革世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