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札记 --景玉川

安安. · 发表于 2023-6-9 17: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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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红楼梦》札记

景玉川

每个人记忆中一生都会有最愉快的时候，我最惬意的时光是当学生时暑假里于大树下读书。初中时读《水浒传》，高中时读《红楼梦》。夏日里，浓荫下，手捧名著，或坐或卧，清风徐来，感觉有如陶渊明所言“自谓是羲皇上人”。

曾任首任“曹雪芹研究会”会长的胡德平先生2004年在一篇文章中说：

“去年在南京召开的《红楼梦》座谈会上，一位同志发言的第一句话就是‘曹雪芹万岁！《红楼梦》无疆！’” 。

由于《红楼梦》的魅力，《红楼梦》迷遍天下，我也是一位《红楼梦》迷，且“一朝入梦，终生难醒”。几十年来，我读《红楼梦》，买《红楼梦》，订阅《红楼梦学刊》,收藏有197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还在北京琉璃厂中华书店买到了一部八册苏联科学院东方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收藏的七十八回清代手抄本“脂评”《石头记》影印本。

虽是《红楼梦》迷，但与那些“红学家”们比起来，我对《红楼梦》的理解与所知，却少得可怜。虽自知浅薄，但我还是想写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与家乡的“红迷”们交流，这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曹雪芹应该写完了《红楼梦》

程伟元、高鹗1791年排印《红楼梦》（程甲本）之前，世间流传的《红楼梦》一般只有前八十回手抄本。手抄本第一回“脂砚斋”眉批曰：“壬午（1763年）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于是有人断言曹雪芹没有写完《红楼梦》，又称后四十回为高鹗所补。

“脂砚斋”云“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应当是说书没有最后定稿，曹雪芹就不幸逝世了。因作者在《红楼梦》开篇就说：“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大凡像如此鸿篇巨著，作者一般都是经多年构思后，先一气呵成初稿，然后再一遍遍修改。现存留下来的手抄本上“脂砚斋”的评论，有“初评”、“重评”“再评”、“四评”、“五评”等字样。说明“脂砚斋”数年间在几次修改后的不同稿上均写有批语。

《红楼梦》手抄本上留下评论的不止“脂砚斋”一个，还有“畸笏叟”、杏斋等，以“脂砚斋”批语最多。“脂砚斋”当然是与曹雪芹关系密切的人，熟知作者创作过程，阅读了全部书稿。如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有她的红笔眉批：

“狱神庙红玉、茜雪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

她还在二十六回最后写道：

“惜卫若兰射圃文字迷失无稿，叹叹！”

另一位批阅者“畸笏叟”则在第二十回眉批：

“茜雪至狱神庙方呈正文。袭人正文标目‘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者迷失，叹叹。丁亥夏（1767年）”

……

这些，都说明曹雪芹应写完了《红楼梦》，并一遍一遍反复修改，可惜没有修改完，就不幸病逝。

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与五十七年(1792年)，高鹗应程伟元之邀协助编辑、整理、出版《红楼梦》（程甲本与程乙本）。1791年程伟元于“程甲本”《红楼梦》书序中称，他曾见到原著有八十回后的目录，所以他：

“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笋，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裁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版，以公同好。”

程伟元所说虽不可全信，但十之八九合乎实情。每位作家的生活经历、行文风格都不相同，没有哪一位作家能为他人、犹其是大作家的作品，补写几十万字的内容！更何况是在较短时间内。

说《红楼梦》后四十回为他人补写者，多为学者，像胡适、俞平伯等，他们学问虽高，但因没有写过小说，自然说外行话。如上世纪三十年代俞平伯在其《红楼梦辨》中就说：

“《红楼梦》在世界文学中的位置不是很高的。这一类小说，和一切中国底文学——诗、词、曲在一个平面上。这类文学底特色至多不过是个人身世性格底反映……故《红楼梦》性质亦与中国式的闲书相似，不得入于近代文学之林。”

这番话今天读来让人不禁哑然失笑：尽管俞平伯先生是大学者，也是著名的红学家，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显得非常糊涂。

大凡写小说的人，即便是有点名气的作家，也难为《红楼梦》这样的名篇巨著续书。曾任文化部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主席的王蒙在《红楼启示录》中说：

“所以，我宁愿设想是高鹗或某人在雪芹的未完成的原稿上编辑加工的结果，而觉得完全由另一人续作，是完全不可能的，没有任何先例或后例的，是不可思义的”。

政治家、曾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也认为曹雪芹写完了《红楼梦》。其子胡德平在《说不尽的红楼梦：曹雪芹在香山》中回忆：

“我上高中时，我父亲有回极有兴致地给我讲，他相信曹雪芹写完了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他说：‘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若没有写完，怎么批阅、增删呢？况且还把目录、章回都整理出来了嘛！’”。

回到“脂砚斋”的批语与程伟元《红楼梦》（程甲本）中的序言，可以认定：曹雪芹写完了全书，只是没有修改完，八十回后的手稿因被人借阅大都散失。是程伟元、高鹗等将这些找到的残稿进行编辑、整理，使这部巨著大体上完成，得到一般读者的认同。如果要说后四十回为高鹗所补，则绝不可能。因为高鹗等的才气与思想高度与曹雪芹相差甚远，他对原定书稿的改动，因而让人感到八十回后的文字很多地方缺少艺术灵气。

如第九十九回“守官箴恶奴同破例，阅邸报老舅自担惊”，描写贾政“放了江西粮道”到江西后，因没有经验，很多事由他的家人操持。其头目李十儿领人作威作福，敲诈勒索，“钩连内外一气的哄着贾政办事，（使贾政）反觉得事事周到，件件随心，所以贾政不但不疑，反都相信”。此段情节曲折，人物活灵活现。以高鹗的经历、才情，是不可能写得如此生动、完整的。

长期以来，红学界认为《红楼梦》后四十回为高鹗所续，但这一说法遭到有理有据与越来越强烈的批判。进入21世纪后，从 2007年起，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红楼梦》署名，终于没有高鹗的名字，而改为：“曹雪芹著，无名氏续，程伟元、高鹗整理”。

这个结论，比较合乎事实，曹公雪芹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一笑。

但程伟元、高鹗作为《红楼梦》最后出版的编辑、整理者，二人对《红楼梦》的流传，功不可没。

“脂砚斋”是谁

前边已述，“脂砚斋”是与曹雪芹关系亲切的人，但具体是何人？红学家们争论不休。大致有四种：作者自己；妻子或情人；叔父或舅父；堂兄弟。

作者自己之说不可能，哪有自己批自己的文章还用他名？写批语的除了“脂砚斋”，还有“畸笏叟”、“杏斋”等，叔父、舅父、堂兄弟也许是指这些人。但从批语的内容、语气来看，“脂砚斋”应是位女性。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里几则批语，可以帮助我们判断作者的身份：

“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

“三十年前事，见书于三十年后，令余悲恸，血泪盈面”；

“作者今尚记之事乎？抚今思昔，肠断心摧”；

“今而后，唯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是书何幸！余二人亦遂心大快于九泉矣”

……

其内容，语气，唯有与曹雪芹年龄相仿、幼年时一起厮混的女姓，才合乎“脂砚斋”的身份。尤其是“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这一则文字表明了她的性别。在那个男女接触规矩严格的时代，成年男性不可能混在女人堆里，唯有年轻姑娘，可以在“凤姐点戏”时，帮她记录。

最后一则批语，更显示了二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所以著名红学家周汝昌先生认为“脂砚斋”是《红楼梦》中史湘云的原型，即曹雪芹表妹李兰芳。

李兰芳为苏州织造李煦的孙女，曹雪芹祖父江宁织造曹寅是李煦的妹夫。李煦为康熙亲信，任苏州织造三十年，其间曾四次迎驾。康熙死后，雍正即位，由于李煦与雍正政敌康熙八子胤祀友善，所以李煦两次被抄家入狱，李煦流放东北“打牲乌拉”(今吉林省北部)，其子女家仆男女二百余口，包括孙女李兰芳，捕后于市场标价拍卖。两年后(1729年)，李煦在流放地病逝，时年七十五岁。一个历近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转眼间家破人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世事沧桑，令人嘘唏。

李兰芳在祖父李煦获罪抄家后，被卖身为奴，一次偶然的机会，丧妻的曹雪芹返南京，在南京街头与她不期而遇。“燕市哭歌悲遇合”（曹雪芹朋友敦敏诗），二人遂结合成婚。曹雪芹《红楼梦》书中的人与事，不少来自“脂砚斋”亲历亲见，所以她在曹雪芹原稿上，留下了许多感慨，也提供了不少散失原稿中的内容。1987年拍摄的电视剧《红楼梦》，最后几集有些情节，就是遵循“脂砚斋”批语提供的线索，与现今流传的120回《红楼梦》书内容有所不同。

据记载，“脂砚斋”首评《红楼梦》壬申本约在乾隆十七年（1752年）；甲戌再评本是乾隆十九年(1754年)；己卯本三评为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庚辰本四评为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壬午本五评在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

专家们考证，曹雪芹不是逝于“壬午除夕”（1763年2月12日），而是甲申除夕（1764年2月1日），病逝时曹雪芹48岁。

曹雪芹生前有三位交好的朋友：敦诚、敦敏与张宜泉。敦诚、敦敏兄弟是皇室宗族，曹雪芹在右翼宗学任教时的学生；张宜泉是京郊西山的私塾老师。曹雪芹逝后他们都写诗吊唁。敦诚《挽曹雪芹》诗云：

“四十萧然太瘦生，

晓风昨日拂铭旌。

肠回故垄孤儿泣，

泪迸荒天寡妇声……”

据说，曹雪芹逝后，他的寡妻李氏表妹靠给人帮佣讨生活。

除了《红楼梦》，曹雪芹还留下了什么

曹雪芹多才多艺，生前除了巨著《红楼梦》外，还留下了其他著作。可惜他病逝后，作品大都散失。唯有一部《废艺斋集稿》。

据北京市风筝协会副会长孔祥泽先生回忆：1944年（一说1943年），一位姓金田的日本人买到《废艺斋集稿》手稿，当时国立艺专的日籍教师高见嘉十氏得知后，出于研究与爱好，从金田处借来《废艺斋集稿》，请当时有关名家赵雨山、关广志、金仲年、杨啸谷、金福忠等及艺专学生孔祥泽进行鉴定、抄摹（日本人不允许拍照）。他们一共抄摹了二十六天，才将《废艺斋集稿》的部分内容保留了下来。事后书稿被金田寄回日本国内，这部书稿连同日本商人金田从此再无消息。

孔祥泽先生回忆：《废艺斋集稿》分八册，包括印刻、编织、园林、风筝、烹调、脱胎手艺、印染。分别记载了金石、风筝、编织、印染、烹调、园林设计等八项工艺艺程，现仅存其中第二册《南鹞北鸢考工记》，专讲风筝的扎、糊、绘、放四艺”。作者著此书的目的是为了让残疾人能够以艺养身。曹雪芹曾亲自教残疾人于叔度扎糊风筝，助他养糊口家。曹雪芹在《南鹞北鸢考工志》一册自序中道:

“是岁除夕，老于冒雪而来，鸭酒鲜蔬，满载驴背，喜极而告日:‘不想三五风筝，竟获重酬;所得共享之，可以过一肥年矣’。方其初来告急之际，正愁无力以助；其间奔走营谋，亦殊失望；愧助无功，不想风筝竟能解其急耶？爰思古之世，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养也，今者如老于其人，一旦伤足，不能自活，其不转乎沟壑也几希……

时丁丑（1757年）清明前三日芹圃曹霑识”。

除了《废艺斋集稿》，曹雪芹还留下了一对黄松木书箱。

1977年秋，北京工人张行献出祖传一对黄松木书箱，木箱长70.5厘米，宽51厘米，高23厘米。经红学家们考证，此木箱为乾隆时代旧物，是曹雪芹的遗物。两个书箱的正面、左右相对刻有兰花和一拳石，兰上有行书题刻:“题芹溪处士句:‘并蒂花呈瑞，同心友谊真。一拳顽石下，时得露华新’”。左兰花上题刻“乾隆二十五年岁在庚辰（1760年）上巳”。左兰花下角题刻:“拙笔写兰”。还有题刻:“清香沁诗脾，花国第一芳”。书箱箱门背面，用章草书写明箱内所装物品的清单：“为芳卿编织纹样所拟歌诀稿本；为芳卿所绘彩图稿本；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一；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二；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这显然是芳卿做工艺的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