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无尘好放斟

范炜

                           绿野无尘好放斟
    那年我去坳下作客，亲戚说，县里有一对退休夫妻，想在背后买块山地，那丈夫姓刘，是某某局的科长，妻子姓蔡，在某某局工作……
    现在退休干部多数选择在老年协会颐养天年，独有他俩移情庐山南麓临近风景区的这座荒山，是住家，还是创业？
    后来就听说买定了，并且已经在建住房。巧的是，老刘夫妇我早认得，与他夫人一向熟识。
    此后的一个初春，我赴侄孙的满月席，趁空去了老刘家一趟。山呈狭长形，界边砌了一截麻石围墙，山头已被推平，显出一片黄褐色，镶贴白瓷板的二层楼房居于上端坡下，前面垦出的一畦畦地上长着树苗与蔬菜。推开简易的山门，走到山那边往下一看，呀，山坡居然被劈出一层层梯田，有些地段已栽了树木，一口新挖的池塘紧挨几十米的山脚，足有五、六分地。
    这哪是我想象的一般的住家，分明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规划，对于两个文弱书生，其间的艰辛和困难，不是当事人恐难体察。他们本有不菲的退休金，两个孩子学有所长，各自成家，为何晚年要抛却安逸，来这吃苦？
    四周许久不见人影，只屋角锁着的一只狼犬，在不停地狂吠乱跳，我有些胆怯，刚想回去，老刘夫妇从旁边树丛悉悉索索钻了出来，一人握把铁锄，说在下面挖树洞。多年不见，原来斯斯文文的一对都晒得黑黑的，敞开的衣衫背上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特别是老蔡，原先很胖，如今象换了一个人，身材变得接近苗条。她得意地说：“现在走路好轻快，爬山越岭一点也不觉累，劳动真是最好的减肥药！”
    看他俩眉宇间一派轻松，过程的烦劳似已冲淡。的确，经过两人胼手胝足的劳作，一座荒山就要按照他俩的心愿安排，怎不由衷感到高兴！
    论人论事，外人不免带有世俗的评判。金秋再访，得以走进他俩的心灵，感觉上可用四个字概括：出乎意料。
    走进客厅，一位老婆婆正在吃早饭，老刘说，这是岳母， 今年80岁，帮我照料家务，左侧茶几上一堆书，看得清封面的只有两本：唐、宋诗三百首。
    阳光探进厅里很深，四周静得只有悦耳的鸟鸣。对于我提出的退休后为何选择山居的疑问，担心他会拒绝，会闪烁其词，谁知回答很爽快：若说是打牌，输赢都不舒服，况且并不爱好；若是逛街，两个人走来走去也没意思；也有企业请我做会计，我担心要我做假帐，最见不得乱七八糟的事。想来想去，不如找个清静处，做自己爱做的事情……
    这里与庐山脚下的几个小村被山阻隔，鸡犬之声也难相闻，难道就不感觉孤单？他摇摇头，“每天很忙的”。种树360棵，有樟、枫、松、杉，竹、木荷、杜英等；果树3800棵，包括桃、桔、梨、柿、板栗、枸杞、弥猴桃等多个品种；几十只鸡，塘里养了四种鱼，“将近一尺长呢！”他高兴地比划着。“每天有这么多事操心，哪还会有孤独感！”我想他投资一定很大，为何不种植树苗、草皮出售？他摇摇头，说不想做生意。“你的果树将来丰收了怎么办？”“自家吃呗。吃不完……反正不会拿去卖！”
    这真是匪夷所思，二十几亩山林用尽了所有积蓄，另加若干外债，仅仅为着图一个清静？
    我一时无语，顺手翻阅桌上的书籍，忽然想，从事几十年谨严、精细的经济工作，说不定内心藏有一颗典雅、浪漫的情怀也未可知，一问，果然。除古诗外，还偏爱史书，为此买了全套25史，每晚就着灯光细细品读，每有所感，发而为诗。见我急于想看，便引我上楼。客厅桌上，三、四本比砖还厚的精装诗集都载有他的诗作，他随便取过一本，准确地翻到一页：《绿野园诗抄》。原来这里被他命名为“绿野园”！下面有简介：刘文正，湖北广济人，历任会计和审计工作，诗词作品散见《中国当代诗词艺术大词典》……
    诗言志，从中不难窥出他俩的躬耕山林之乐和远避尘嚣的高洁之心。这组诗共六首七律，不妨跳跃式地摘录几句：
    告别繁华欢乐地，换来皓月解胸襟。/拔开云雾找园篱，舞动银锄合四时。/绿野清风传句远，红梅瘦骨入杯深。/山南绿野会知音，四处无尘好放斟。
    近闻老蔡不幸得了脑血拴，瘫痪在床，苦不堪言。人生无常，甚为叹婉，于是便有了这篇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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