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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遭遇到了黄巢,这个以“凶邪”在青史上留名的农民起义领袖。关于他凶邪的传说很多——其实,中国古代史上又有哪个农民起义领袖能够在由统治阶级垄断的历史话语权中获得善终呢?对此,我的看法是:在没有确凿的考证前,永远不要盲目相信所谓正史的真实,就像不能盲目相信所有的农民起义军都是纯粹的共产主义信徒一样。农民阶级作为一个客观存在,具有双重的历史性格,他恭顺恬良、他庸俗无知、他温和懦弱、他凶残暴力。历史的局限造就了农民的局限。作为今人,我们没有资格对他们的种种德行颐指气使。这僭越了时间的进化史,否定了史实的多变与复杂。不过,我们对黄巢还是有发言权,提供这样一次机会的是他的诗。
有三首流传甚广——《题菊花》、《不第后赋菊》和《自题像》。
虽然因为史实的疏漏,无法确切的注明他们成诗的时间,但是显然这三首诗在时间上是递进的。《题菊花》大概写于青年——豪情万丈、雄心勃勃;《不第后赋菊》大概写于中年——杀气腾腾、俯视王权;《自题像》大概写于晚年(尽管疑心这并非市他的亲书)——意境萧索、淡然笃定。于是三首诗串连起来,一个关于黄巢的完整生平便出现了。这其中最为直接也最为核心的认识是黄巢爱菊,爱的癫狂、爱的张扬——倘若陶渊明是菊中的文圣,那么黄巢便是菊中的武神。黄巢的菊像刀,大开大阖、霸气十足。褪却了菊花原本的清孤,黄巢赋予菊花桀骜不屈、杀气纵横的品行。以诗言志,由此窥测黄巢生命本源中藐视一切、打倒一切的强烈的战斗精神和不屈意志。
当然,黄巢的战斗精神是有渊源的,是有背景的,是一个循序渐进的递变过程。
我们大概知道,《题菊花》成诗于黄巢的青年时代,诚如诗中所言“他年我若我青帝,报于桃花一处开”。这既彰显出他豪情勃发的浓烈冲动,同时也表明此时的黄巢尚没有将自己灵魂深处最为本质的冲动与“菊花”的生命完美融合。而是以一个旁观客体的身份,站在菊花之外,对其命运的不公报以极大的不平与同情,并试图通过自我价值的实现,来协助菊花摆脱这种命运的歧视。在此黄巢没有过分的张扬出对其“菊花”身份的自觉认同,他还只是一个以救世主的形象凌驾于“菊花”之上,试图对其施以外在的疗救。
通过史书的记载,我们知道黄巢家族世代贩卖私盐,本人又曾是舞文弄墨的秀才,家境的相对殷实和知识分子所谓的清高,使黄巢有机会摆脱命运的艰贫繁琐,去追求生命的另一种高度。因此,或许我们不得不承认在这位凶邪的农民起义领袖成长的青年时代,他向往的生活竟也无法完全避免生活最一般的流程——登科取士、荫妻蔽子。当然,“他年我若我青帝,报于桃花一处开”的言论的确隐约暴露出他当年的野心。但其最高境界也不过如秦末的刘邦——遥望始皇龙辇远去的背影发出的“大丈夫生当如此”的感喟。而且这种野心是潜在的,是下意识的,尽管孕育着今后的反叛,可是并不是反叛本身。就此,黄巢所表现出的对自我身份的定位尚迟滞于体制之内,没有透露出今后那气势汹汹的杀气和义无反顾的大逆不道——蕊寒香冷,多么乖巧的名词,由黄巢的笔书写出来,实在让人无法不感叹命运的无常。
及至中年,黄巢的生活频遭大变——屡试不第、生活破产、颠沛流离,种种境遇使黄巢的精神在遭受沉重打击之后,意外获得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升华——“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时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是谁?这还是那个为蕊寒香冷不平,幻想着有朝一日为青帝,报于桃花一处开的黄巢吗?不,他变了,他蜕变了,他进化了。他已经纵身一跃,将自己化身为菊,将叛逆、将打碎一切皇权的幻像作为自己生命中天然的使命。于是唐末历史上最为惨烈的一场搏杀已经悄然登场,历史的天空隐约嗅到了弥天的血雨腥风。请注意这个“反贼”的用词——“我花”。“我花”意旨这什么?套用现代版本中对农民起义的描述,“我花”便是广大无产阶级的革命群众!抛弃了富家子弟的优越和知识分子的清高,黄巢俨然成了一个革命、叛逆、揭竿而起的被压迫、受奴役群体的代言人。他杀气腾腾,他睨视一切。满城尽带黄金甲呀,多么残酷,却又多么壮阔!蕊寒香冷的菊华在黄巢的笔下狰狞了、暴戾了、冲天而起了,一个史上有名的“魔头”就着菊花的浓香,横空出世了!
其实,在起义之初,黄巢是有过幻想的。那时他对朝廷的要求不过是一个偏安一隅的节度使——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乡——或许,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黄巢的理想仍在一定程度上带有读书人的浪漫和迂腐,他不知道猎物是不可以同屠夫谈条件的。可是,当朝廷最终拒绝了对黄巢的招安,别无选择的他,只能身披金甲,一路征伐。黄巢以他一路上的血流成河向强权抗议,同命运搏杀。尽管以这种血腥的方式向世人昭示自己顽强的野心似乎太过惨烈,但行进在征战路上的黄巢已经无法停止杀戮的脚步,因为他们是刀般锋利的菊花,是石般坚硬的菊花,而黄巢自己恰是最大、最炫、最锐利的一朵!他只能让菊花浓烈冲天的香气刺穿厚重的长安城墙,让它取代李家的天下——这同时也告诉我们,作为掌握政权的统治阶级永远不要堵塞百姓谋生的最后一条活路,永远不要低估渺小大众反抗的决绝,永远不要做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否则鱼死网破,否则舟覆人亡!
其实一直疑心,《自题像》并非黄巢的真迹。不仅是因为黄巢谜一样的下落,还因为诗的意境。唐末,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黄巢作为农民起义军,他和他的部属就其本质而言,仍不过是诸多割据势力中的一支。只不过与那些带有明显官方色彩的藩镇势力比较起来,农民出身的他显得有些另类,有些特别罢了。因此,在黄巢起义的过程中,这一独特的力量总是要面对整个官僚集团的联合打压。几起几浮,黄巢以他百折不挠的个性,终于完成了对长安的占领。因此诗中“独倚栏干看落晖”所流露出的萧瑟或许并不能完全与“我花开时百花杀”中的戾气匹配。以满城尽带黄金甲为最终价值取向的黄巢似乎没有“铁衣着尽著僧衣”的可靠理由。他应当是凶邪的、是叛逆的、是一直要战斗的。蜗居在深山古刹,褪去带血的金甲,求得生命的苟安或是求得人生真意的顿悟,不应当是这个铁血“魔头”自谋的归宿。一代魔头、一代高僧,这是两个泾渭分明的反差,却几乎同时被同一个人拥有,历史难道真的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荒诞?当然,我们还是承认,那些时事的艰难的确是限制黄巢再次东山再起的桎梏,但毕竟客观的存在并不能完全等同主观的意识。黄巢这个冲天香阵透长安的铁汉不应该就此服膺、就此沉迷于现实的约束,他的精神不能萎缩、不能困顿、不能在杀伐一生之后突然顿悟般去参禅打坐,去与黄卷青灯为伴,去书写什么“天津桥上无人识”的荒寒。
不过也许是的,农民骨子里的阶级局限和知识分子清孤的特质最终还是在最为紧要的关头致命的影响了他。那些雄美、绚烂而又壮烈的菊花消散了。“我花开时百花杀”,我花开过之后呢?进入英雄的暮年,进入偶像的黄昏,那冲天的傲菊也该败散了吧?于是消沉便不能成为遁世的借口,而是在轰轰烈烈之后,向着生命原始本性的自觉回归。没有菊花、没有杀气,只有落晖,只有宁静。因此,让我们安心,去完整地品味这英雄末路之时萧瑟的心境,去完整的品味这昔日的魔头用今日高僧的眼神观察到的世界吧。
“记得当年草上飞,铁衣著尽著僧衣。
天津桥上无人识,独倚栏干看落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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